没想到江雪兰还是不同意。范志高有些不高兴，又没有什么办法，就央求江雪兰留下来多住几天，江雪兰也不同意，说：“快过年了，家里还有好多事呢。我要回去帮着干活。”
范志高说：“我明天来送你吧。”
江雪兰说：“不用了，你家离这里太远，就算是你来了，我也已经走了。”
范志高悻悻地回到家里，连夜给江雪兰写信。江雪兰还在回家的路上，范志高的信就投到了邮筒里。不过因为临近年关，邮局也忙，一个礼拜后，江雪兰才看到这封信。
老范听说江雪兰留在了省城，更来了气。他指着范志高的鼻子说：“你呀你，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说来说去，你也就是个剃头的，心思跟推子一样，只会一个劲地往前走！你也该先问问人家，自作主张就去了什么江头。我看你是昏了头！我和你妈都是六十多岁的人，身边又没有其他的人，你也不会想想，你这么一走，我和你妈有个病痛也没有人管；不舒服了，想吃口热饭也得不到。都说读书明理，我看你是越读越糊涂了！倒不如还去剃头，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当老师也没有什么好的，老郭家看到了？一句话说得不对，二十几年跟孙子似的，还不如普通老百姓活得逍遥自在！”
范志高有口难辩，只好说：“爸，你别急。省城当然好，江头也不错，山清水秀，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以后结了婚，雪兰住过来，不是一样的有人照应？现在说也晚了，国家分配的，又不能反悔。”
老范说：“国家分配？你自己不要求，国家会把你分配到江头去？”
范志高说：“是我自己要去的，这个不假。我是因为不喜欢跟小学的小孩子一起混，才想到江头去。到那里可以教中学。先教初中生，以后有经验了，就可以教高中生了。”
齐爱梅说：“你们两个就别吵了，吵得人头疼。去哪里都一样，腿长在你自己身上，谁也管不住。只是有一条，好容易谈的对象，不要让她跑了。”
范志高信心十足地说：“妈，你放心，明年转正了，我们就结婚。”
老范说：“小子，别吹大话。结了婚再来说不迟。”
范志高说：“你们等着瞧，看我到底是不是说大话？”
齐爱梅说：“大话也好，不是大话也好，总之是要快一点。你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拖不起。”
春节过后，范志高去江头县人事局报到之前，先给江雪兰写了封信，告诉她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到江头。到了江头，范志高拿着行李，按照派遣通知上说的，然后找到县人事局。
范志高是抱着当中学老师的想法来的。人事局的王局长看了派遣证，上下打量了范志高几眼，然后笑着说，崔县长缺一个秘书，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县长秘书这个职位，他来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范志高忽然一阵激动，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王局长说，崔县长专门和他打招呼，要从分配来的学生里挑选一个秘书。王局长对崔县长现任的几个秘书很了解。笔杆子老路，五十多岁了，水平不低，干劲不足，家里老婆孩子孙子，一大堆的事，而且身体也不大好。其他几个秘书，把笔杆子看得比枪杆子还沉重，也就能跑跑腿，嘴甜腿勤，跟通讯员没有什么两样。
王局长告诉范志高政府办的位置，让他去找政府办的皮主任。范志高迷迷瞪瞪就过去了。
政府办和人事局在前后楼，范志高三分钟就走到了。这三分钟里，范志高脑子里激烈地斗争着：当秘书？还是当老师？当老师？还是当秘书？因为想得太多，他差一点被楼梯绊倒。
事情其实是一目了然的，结论也很简单，当县长秘书当然比吃粉笔灰强。范志高过去没有什么机会和领导来往，他担心自己会因为没有做好某项工作，而让领导不满意。临到了政府办的门口，他又一想，当老师也要接受别人的领导。既然到哪里都是被别人领导，那就当秘书算了，起码领导的级别越高，水平自然也越高，要不然他凭什么比别人官大？
见了皮主任，两句寒暄过后，皮主任直入主题，问了范志高一些和秘书工作有关的问题，还出了一个题目，给了一些相关材料，让范志高回去写一篇讲话稿，明天拿过来给他看。范志高拿了材料，也顾不得去找江雪兰，回到招待所就忙起来。
第二天，范志高拿着写好的讲话稿，找到皮主任。范志高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皮主任看了看，点点头，说：“文笔不错，有些地方还强调得不够有力。小毛病，有经验了以后就不会再犯了。行吧，小范，愿不愿意留在政府办？愿意的话，我马上给王局长打电话，让他把你的关系转过来。”
范志高心里激动，脸上竭力保持一种矜持而谦恭的笑容，他说了一通感谢和表决心的话。皮主任马上打电话给王局长，说从今天起，范志高就正式到政府办上班。
接下来是认识政府办的各位领导和同事，机要员周晓敏带着范志高去机关事务管理局办理一应生活琐事，住房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旧房子，别人刚搬走不久。几个同事帮着打扫卫生，领办公桌、双人床、被褥和其它生活用品。范志高把招待所的房间退了，拿来行李，往桌子上一放。谢过大家，范志高兴高采烈地去找江雪兰。他按照江雪兰给他的地址，找到江雪兰家，一问，才知道江雪兰一个礼拜前就去了省城。
范志高算算时间，估计江雪兰走的时候，自己的信还没有到。范志高回到宿舍，先给父母草草地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到了县政府办上班，并没有教书，可见当时来江头的决定是正确的。写完了家信，范志高开始给江雪兰写信。这封信范志高写了三个半小时，十二张纸。写完了，范志高从锅炉房打来热水，洗漱完毕，带着满足的笑容进入了梦乡。
随后的几天，范志高掐指算江雪兰的回信该来了，一连掐了半个月，才收到回信。信很短，只有大半页纸，信上简单的祝贺了一下范志高，说自己非常忙，没时间写信。范志高心里不高兴，想亲自去江雪兰的学校看看，这个时候正好崔县长下乡检查工作，皮主任让范志高跟着去，范志高就把看望江雪兰的计划放下了。
范志高和江雪兰的鸿雁传书持续了不到三个月。范志高这才发现鸿雁不是信鸽，时间观念不强，方向感也很有问题。放出去一群，回来的往往只有一两只。范志高心里疑惑，猜测其中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他盘算什么时候有空了，一定要去省城看看。让范志高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江头县前县委副书记的女儿、机要员周晓敏对他发起来了猛烈而有效的进攻，几下就攻破了范志高的防线。这样一来，范志高也就把曾经日思夜想的江雪兰放在一边去了。
好像是有心灵感应，这边范志高顾不上江雪兰了，那边江雪兰也不再和范志高联系。空闲的时候，范志高还会想起江雪兰，但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范志高离家去江头的那天，老范心里烦，一个人去菜市场转悠，齐爱梅在家里替儿子张罗行李。老范在菜市场转得累了，就看了看表，估计儿子已经走了，才买了一把青菜和两块豆腐，漫不经心地回家。
黄叶欣在家门口往竹竿上挂腊鱼腊鸡，预备元宵节的时候吃。她先是看见齐爱梅和范志高背着行李的背影，心里羡慕人家一个剃头的，转眼成了人民教师，国家干部，自己家的却没有一个争气的。老大铁了心要在穷乡僻壤守着老婆孩子；老三当了兵，还好不是广州军区的，要不然，派到中越边境去打仗也说不定。万家的希望全寄托在还是中学生的老四万少民身上了。
过了不久，老范一个人晃悠晃悠回来了。黄叶欣看老范神情落寞地走回来，远远地就说道：“老范，儿子出门了，你也不去送一送？”
老范扁了扁嘴：“他下乡去了，和当年的知青一样！大妹子，你说，这读书有什么用？啊？读完了，还是要下乡。现在知青都回城了，他倒好，读了书下乡去。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他剃一辈子头算了。”
黄叶欣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家志高现在是国家干部，拿工资都是行政级别的，再也不是几级工了。再说他去县里，肯定是在县城里，不可能到乡下去。乡下连高中生都容不下，哪里还敢要中专生呢。”
老范摆手：“什么县城不县城？和乡下差不多！我不是单单为这个生气。你想想看，我和他妈，都是六十几岁的人，老大在黑龙江，几千里远，三年两年回不了一次家，现在小的又跑这么远，你说说看，天底下有这么不懂事的孩子吗？”
黄叶欣笑着说：“听说你家志高是为了爱情，才去县里的？”
老范嗤笑一声：“我看那个爱情，也靠不住。”
黄叶欣惊讶地说：“靠不住？不会吧？靠不住你家志高会去那里呀？”
老范冷笑一声：“谁知道他吃错什么药了！他去江头，家里不知道，女方也不知道。结果，人家倒是留在了省城，他却孤零零地去了江头。你说，省城的人会看得上县城的人？这样的爱情靠得住？”
黄叶欣说：“志高是省城的人，不是一样看上了县城的人？”
“现在倒过来了！”老范说，“现在人家是省城的人，我家的傻小子成了县城的人了。这不是竹杠挑水两头塌，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齐爱梅把儿子送到公交车站就回来了，听见老范在发牢骚，过来说：“人都走了，还说什么？留着精神多活几天吧。”
老范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都说养儿防老，养大了，都跑得不见人了！”
夏莲从家里走出来，一扭一扭的要上街。黄叶欣问：“阿莲，干什么去呀？”
夏莲说：“黄阿姨，去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