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和黄叶欣不看则已，一看，心立刻提了起来。信上说，快则三天，慢则五天，部队肯定要上前线。万仕民说，他感觉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喊：“冲啊！杀呀！”他恨不得马上飞到战场的最前沿，亲手打死忘恩负义的敌人，让对方尝尝中国军人的厉害。
黄叶欣看了看邮戳的日期，然后算了算。信在路上走了一个礼拜，也就是说，至少在两天前，她的儿子已经上了前线，正在冒着生命危险和敌人作战！这么多年来，父母送子女当兵，从来没有想过还会上前线，还会真刀真枪地和敌人打仗！他们是把当兵当作解决子女就业的一条捷径。现在看来，当兵也不牢靠，做什么都有风险。
中越边境的战事，老万和黄叶欣在电视里看到了很多次了。因为电视里每次都说：“我边防某部”，他们虽然担心，但还不至于揪心。现在仕民已经上前线了，老万和黄叶欣心提了起来，怎么也放不下。
老万想，电视里不说哪个部队上了前线，说不定报纸上会透露出来。不用黄叶欣发话，老万连忙去老范家找来报纸。老范闲着没事，订了一份本省的党报。老范见老万来借报纸，就问：“是看云南边境的事吧？仕民上前线了？”
老万点点头：“你们家伟林倒是蛮好的，也不用打仗。”
“也一样吃紧呢。”老范说，“老万你想想，中苏边境，一直都紧张，以前还在珍宝岛打过一仗。什么时候还会再打，谁也说不清楚。”
老万把最近二十几天的报纸都拿来了。黄叶欣说：“快翻翻看，有没有仕民他们部队的消息？”
老万一边翻报纸，眼睛一边上下梭巡。黄叶欣在旁边催促：“快点，快点！找到了没有？”
老万说：“不能再快了，再快就看不清楚了。”
黄叶欣埋怨道：“谁让你快得看不清楚了？我就是让你稍微快一点，我怕你磨磨蹭蹭的不着急。”
老万说：“你急什么？我心里比你还急！可是，再着急也得一张一张地看，是不是？”
黄叶欣嘟囔道：“真是求人不如求己！我要是认识字，还会这么低声下气的跟你说话？想都别想！”
老万不搭理她，自顾自地翻着报纸。好容易看完了，抬起头来，对黄叶欣说：“和电视里一样，报纸上也没有说是哪个部队在打仗。这是军事秘密，不会随便透露出来的。”
黄叶欣想了想：“有没有说死了多少人？”
“只有打死了多少敌人，没有我们自己的伤亡数字。”老万说，“这一样是军事机密，不会公开的。”
黄叶欣看了看报纸的名字，说：“你这是省报，不是人民日报。人民日报上肯定有！”
“什么报纸都一样！”老万指着报纸上面说，“这都是新华社记者写的稿，是全国统一的！”
黄叶欣白了老万一眼，然后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老万知道老婆又在求菩萨保佑，这次老万没有像以前那样取笑黄叶欣。他的心里也像是灌了铅，十分沉重。
看不到儿子所在的部队是不是上了前线，也收不到儿子的来信，黄叶欣心急如焚，几次让老万给儿子写信。老万说：“部队正在打仗，这个时候写信，那不是动摇军心吗？”
黄叶欣瞪眼道：“我不过就是让你写信问问仕民怎么样了，这怎么就是动摇军心呢？你个死老万，动不动就拿什么军事机密，动摇军心来唬我！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是堂堂排长的妈妈！部队上的事，我也懂！”
“我还是排长的爸爸呢！”老万说，“这有什么用？该不知道的事，还是不知道。”
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儿子的音讯，老万和黄叶欣既担心，又放心。他们放心的是，既然没有音讯，说明仕民现在还是活着的，还在阵地上。他们想，如果仕民阵亡了，部队和区民政局肯定早就派人来慰问了。
黄叶欣关心的是，打仗除了危险，生活条件也是很艰苦的。她怕儿子将来落下一身病痛。老万倒是觉得当兵就不能怕吃苦，否则算什么男子汉？
八五年新年过了。一月二十一日下午，太阳照着身上，暖暖的，很舒服。一个年轻的邮递员给万家送来一封信。
黄叶欣从里屋来到客厅，接过信，一看，知道是老三万仕民的信，激动得大声喊道：“老万，老万！仕民来信了！”
老万赶紧跑出来：“是吗？在哪里？”
黄叶欣把信交给老万，老万赶忙拆信。
邮递员往外走，黄叶欣跟着出来。黄叶欣边走边问：“以前的老何怎么不来了？”
邮递员回答说：“何师傅病了，住院了。”
黄叶欣吓一跳：“什么病？”
邮递员说：“他们说是尿毒症。”
“哦？”黄叶欣惋惜地说，“那不是完了？”
邮递员说：“是呀，都这么说。”说完，骑上自行车走了。
黄叶欣回来，老万拿着信，手一直在抖。黄叶欣说：“好好看信，抖什么呀？”
老万用颤抖的手指着信纸，哆哆嗦嗦地说：“仕民，仕民他受伤了。”
“什么？！”黄叶欣一把抢过信来，眼睛盯着信纸看，“在哪里？哪里说仕民受伤了？”
“他的腿断了！”老万很难过，眉头皱得很深。
“两条腿都断了？”黄叶欣急切地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万摇着头，几乎要掉下泪来：“一条腿，是右腿。”老万停了一下，稳了稳情绪：“仕民上前线的第二天就受伤了。”
黄叶欣稍微放了放心：“哦，第二天就受伤了。他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不知道我们一直在为他着急？”
万仕民随部队到了老山阵地。第一天，阵地上太平无事。第二天，越军的一发炮弹把他的右腿炸断了。他被临时包扎以后，转到战地医院。下山的时候，万仕民一路上哀求卫生兵，要求继续留在阵地上。卫生兵哪里听这个，为了怕万仕民从担架上滚下来，干脆用绷带把他绑在担架上，硬是把万仕民抬了下来。
手术之后，万仕民老实了。他的右腿，从膝盖以下的部分，留在了阵地上。少了半截腿，万仕民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病床上，一切听从医生护士的安排。
万仕民不知道该怎么把实际情况告诉父母。他已经上了前线，可是还没来得及放一枪，甚至还没有看清楚敌人长得是什么模样，就被人从阵地上抬了下来。这样的战斗经历，万仕民曾经设想过，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会是真的。他怕家里人和清水街的街坊们会笑话他，说他上了前线，却一枪未放，太丢人现眼了！
万仕民想了很多。他告诉来看望他的领导，要组织上不要把他受伤的消息通知他的家人。伤口愈合得差不多的时候，万仕民转回到原先的部队医院继续治疗。这个时候，万仕民的情绪基本上安稳了，于是他给家里写信，把自己受伤的情况简单说了说，让父母放心。还说，部队已经为他报功。虽然自己没有打死敌人，还受了伤，但不管怎么说，他没有给万家的祖宗丢脸。
黄叶欣抹了抹眼泪：“不管怎么说，人在就好！”然后和老万商量要去部队医院看儿子。
老万说：“拉倒吧。部队医院有医生，有护士，你去干什么？再说，这么远，路费呢？吃住呢？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怎么去？”
“仕民以后就不能呆在部队上了。”黄叶欣想了想，叹了口气，“可是我想看儿子！”
老万安慰道：“有部队首长呢，还有医生护士。部队里面条件好，仕民不过就是断了一条腿，不会有事的。”
黄叶欣终究是放不下，她让老万马上给儿子写信，让他好好养伤，一切听从部队首长的安排。
三个月后，五一前夕，万仕民转业了。他荣立了三等功。区民政局的任局长和分管副局长刘长乐，带着几个工作人员，簇拥着万仕民。万仕民胸前带着大红花，满面笑容地回到家里。任局长和刘局长夸奖老万和黄叶欣，说他们教子有方，为国家培养出了一名优秀军人，是全体市民学习的榜样。随行的高连长也高度赞扬了万仕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表示全连战士都要向万仕民同志学习。
黄叶欣没听清领导们说的是什么，她关切地弯下身子，用手去抚摸万仕民的右小腿。万仕民把裤管挽起来，露出里面的假腿。黄叶欣摸着假腿，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万仕民先是分配到滨河区残联工作。万仕民忌讳残疾人这几个字，一听就摇头。他说，他愿意到民政局，做和拥军优属有关的工作。组织上很能体会万仕民的心情，就同意了他的请求。就这样，万仕民就从五月份开始，到滨河区民政局优抚安置办公室当了一名科员。
高考历来被认为是独木桥，而想过桥的人又特别多。各省为了精简高考人数，提高录取率，近几年来，每年都实行预考制，先预考一次，先行把一大批成绩实在太差的考生刷掉。
杜小虎连预考都没有参加。他知道自己考了也是白考，反正过不了关，还不如不考。毕业之前，别人忙着复习，杜小虎悠哉悠哉，和几个一样不需要参加高考的同学，时常溜到录像厅去看香港武打片。片子里面那些眼花缭乱的武打动作，看得他们眼睛发直。有时候一看就是一个通宵，第二天早上脸色蜡黄地走出录像厅，杜小虎才觉得过了瘾。
小豹没事的时候也跟着小虎去看录相。小豹初三了，也是毕业班的，马上就该上高中。按说他是应该非常忙的。可是他一直是无所事事。他什么时候有事呢？好像什么时候都没有什么事。他是典型的“三不一抄”学生：不预习，不复习，不做作业，遇到考试就抄。抄不到的时候，就胡乱答一下。所以，他的时间非常多，多得他经常不知道下一段时间该怎么打发。
老大杜小龙还在劳教所，老二、老三又是这个样子，老杜气得没办法，只好拿老婆许丽萍撒气。许丽萍早就被老杜吓破了胆，大气不敢出，每天忍气吞声地做饭洗衣服收拾家，见了两个儿子，就差给他们下跪，求他们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