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湄生还未回来,米米与白暖风守着自己碗中微不足道的几滴水,算着时间。
“你家主子身体状况不太好。”
饭饭之前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它同意不许进内殿,此刻,米米见着饭饭从里边出来,急忙问道,“我这还有些水,主子若是需要,你拿给她喝了吧。”
饭饭默了一会儿,“她本就修炼不精,妖术仙法学的又杂,如今因外物压抑她体内真气,导致真气乱窜,熬不熬的过去,还很难说。”
当然,若是此刻这儿有个湖,或许就不那么玄乎了,莲花,总归是开在水里的,而不是陆上。
米米听的不甚明白,却也能懂几分严重性,“只要熬过这七日,是不是就无碍了?”
“嗯。”
“饭饭,主子便交给你照顾了,米米是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商以沫再次转醒之时,感觉有些不自在,眼睛虽疲惫的无法睁开,却总是感觉有人盯着她。过了许久,眼睛才逐渐恢复清明,她微微侧头,脑子,瞬间短了路。
她觉得,世界混乱了,颠覆了,爆炸了,惊悚了。那是怎样的一位少年啊,黑衣裹身,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头瀑布般的发丝垂在身后,说不清的清雅与俊俏。
不过,那黑如招魂幡似得头发上怎么有两只猫耳朵?
商以沫迟疑着开口,却因为身体突然的一阵热一阵冷,又昏迷了过去,少年表情复杂,信步走至床畔,将自己微凉的手放到她那烫的惊人的额头上。
百湄生回来时,只见米米与白暖风窝在殿内的角落里,身边摆着一个小碗,里边缓缓流淌着几滴水。
“小主和饭饭呢?”
耳边响起百湄生的声音,米米眼前忽然一亮,“主子病的有些严重,饭饭在里头照顾主子呢。”
百湄生微微抿了抿唇,隔了一会儿道,“饭饭那小胳膊小腿,怎么照顾主子?”说着,便打算进里边去。
米米起身,连忙阻止,“别,千万别。”饭饭千咛咛万嘱咐,并且威胁她了好一阵子,绝对不能放任何一个人进去。
百湄生居高临下,神情淡淡,“米米,你不会指望着一只饭饭真能让咱们病入膏肓的小主起死回生吧。”
白暖风迟疑须臾,插言道,“那个百姑娘,你家小主最多病入膏肓,还不至于起死回生。”
米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难得看到百湄生脸色成了猪肝色!
百湄生生性孤傲,受不得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越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她偏生就想知道,转身,不顾米米惊慌的阻止,便进了里边。
黑色夹杂着白色的荧光从猫耳少年的指尖跳跃着,然后跃入一小碗里,一旁的榻上,商以沫静静的躺着,偶尔也会动动手臂,皱皱眉头。
百湄生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眼前的这个墨衣少年是饭饭吧。
她算不算得知了一个不该知道的,关于那个人的秘密?
心不疼,只是有些窒息,缘分这二字,有的时候是一场意外的邂逅,有的时候,却是一场无言的再聚,如同她和他。
十万年前,她在六合神殿后的一朵石花中初现灵识。
那个时候,羞昙神君还只是羞昙神君,白衣、黑发,是神界上唯一的一朵不问世事的兰花。
平易近人,儒雅温和。
又不知过了几万年,神魔大战爆发,杀戮气息弥漫,天上人间面目全非,血流成河,白骨成堆,死魂遍地,上古最后的几位神君神力衰竭,
等她的灵识反应过来之时,天上,只剩下了仙人。
她飘着自己的灵识,浑浑噩噩游荡在这个四海八荒之中。
转眼间,天地跟随着时间枯荣轮回,当某一日,她的灵识转醒,自己竟身在玉树琼花的昆仑山,偶然间,她听到了司命星君与南极仙翁的对话。
“羞昙神君到底想做什么?”
“天地秩序,全乱套了啊。”
这是神魔大战过后,她第一次听仙君们提起上古大神。详细的对话内容,她不记得了,大致说了这么三件事。
羞昙神君因为什么事儿被毁了元神,散了三魂七魄。什么东西被封印在了昆仑山洞府内的莲花池下。
本就安静的莲花池最近长出了好多奇怪的莲叶,碧绿碧绿的,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要诞生了。
至于后来司命与仙翁还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了,因为,司命发现了她,将她暂时封在了他的司命神笔上。
她在一片白色的司命神笔内,看着袅袅升起的檀香,听着冗长而神圣的经文,满目满心都是对生命的敬畏,对天地的悲悯。
脑海中,时不时闪现那个一身如雪白袍,面色温和,笑意浅浅的男人。
九重天上,有一座六合神殿,曾经住着主管天地秩序的审判神,如今,那座神殿万物败落,漫殿的冬雪封冻了神殿,连时间也跟着静止了。
心微微一荡,不由自主的,她心情突然有些愉悦,她可是陪伴了上古大神最久的灵识。久到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只是一抹灵识,还未成形的灵物。
那个时候,她每日每夜看着羞昙神君处理事务,看着他检查八荒律法,六合天地,看着他与众灵侃侃而谈,这让她觉得很幸福。
她时常幻想着,如果就这样陪着那位神该有多好,就算没有身体没有实体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审判神不要赶走她这抹无依无靠的灵识,她便心满意足了。她还发现了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儿……是到一件名唤“凡尘”的镜子边上,看着里边的一池莲花。
眉目平静,神态怜惜,他常常这么一看,便是三五个时辰,或者更久。还常常与司命念叨着,“她这世怎么爱上的还是华隐?”
她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到底是谁,但是……当听到华隐二字时,她隐隐有些明白了。除了那朵七叶紫金莲,还有谁敢明目张胆的敢去惹那“清静神殿”内的冷清神君……华隐?
那个高傲的站在神界最顶端的人。她不懂,那华隐除了长得漂亮点,还有什么好,值得那朵神魔之莲一而再再而三的,花了几世去爱。
是了,最忙的是羞昙神君,最闲的是华隐神君,任谁都会喜欢闲散而高贵的华隐吧?但是她不喜。她认为,只有付出才能有回报,凭什么羞昙神君付出那么多,从来没有一丝回报?
再一日,她刚从人界的一处莲池飘回神殿,素来温和的羞昙神君竟与月神在争执,似乎吵得很凶,只是外边设了结界,她无法靠近,并未知晓原因。自那日过后,他的神情一日比一日愈加恍惚,眉目间皆是抑郁。
她有些担心,便飘到了神宫外的走廊上窃听,素常最爱八卦的便是这些小仙娥了,在这里搜索消息,是最快捷的。听着听着,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哀戚的声音。
那朵紫金莲不知为何竟犯了天规天条,被天道降下五道天雷以示惩罚,华隐神君冷眼旁观,只是表痛惜,而她的羞昙神君竟剜了自己的心,凝聚了那莲花的魂魄。
他悲哀,连着她也凄楚了起来。
后来她知道,重新被凝聚了魂魄的七叶紫金莲被羞昙神君带到了南极仙翁那里,由南极仙翁代为照顾,还让司命去求了月老,赐他与那朵紫金莲一世的缘分相遇。而那朵紫金莲之所以为犯下不可饶恕的天规天条,似乎也是为了那个华隐神君。
第一次,她懂得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她可以选择离开羞昙神君,但是她希望,那朵紫金莲不要再爱那华隐神君了,回头看一眼她家的羞昙神君吧,只一眼也好啊。
为什么为自己付出的,远远比不过自己爱的呢?感情这种东西,为什么这么复杂。
她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永远要被囚在了此处时,司命将她放了出来,扔在了人间一处叫翎谷的地方。她栖身在翎谷的一棵千年老槐树上,吸取着天地精华,偶尔会有人类从上边摔下来,死的尸骨无存,日复一日,她的眼前便尸骨堆积成了小山。
有一日,天上飘下了一根紫色的灵线,挂在了老槐树的树杈上,她便从老槐树中飘了出来,将那细线拿手中把玩。
此时,她已不是一抹灵识,有了属于自己的魂。也托了这根灵线的福,让她成功的塑造了属于自己的肉体,只是,渐渐的,她发现这根细线上刻印着一个人的记忆,是温暖的,瞬间的,短暂的记忆。
那个人,她那沉睡已久的灵识识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九重天上,唯一一个会对着所有人温和而笑的……羞昙神君。
曾经曾经,过不去的曾,哪里来的经。
饭饭猫耳扑闪扑闪,头未转,她却听他说道,“既然进来了,就过来帮帮忙吧。”
百湄生沉默一会儿,走到他面前,欲言又止。
“落入凡尘、人人趋之若鹜的七魄灵线、三魂锦帛,不过是我分裂开来的三魂七魄,它们既是我,我既是它们。湄生,不要做出让以沫儿伤心的事儿,也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让我难过的事儿。”饭饭手不停,一边施着术法,一边平静回道。
百湄生微微蹙眉,她觉得,她的牙齿都在颤抖,“如此,如此便好。”踉跄的走出内殿,神情无措,颇有些落荒而逃,他知晓,他知晓她复杂的心情,可是,知晓又如何呢?
你赐予我生命,我视你如父。你授我人间酸甜美景,我视你如友。待我煞气漫天,死灵外泄修成人身,你给予我鼓励微笑。可是,待我爱上你,才惊觉,你是我爱不起的人。舍不得,爱不起,放不下,世间最难之事,莫过于此了吧。
转身,闭眼,睁眼,那双包含了凄楚与复杂的双眸回归了碧色通透的眼珠,一颗沧桑的赤心,尘封了那段过去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