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含淡捏捏婴孩的小鼻子,唇角略勾,“天罚过后,她未死而能投生,也说明了相濡必然还在世上某个地方存在着。天道既然给了
他们再生的命运,这其中必然存在某种因果关系。我不会出手,坏了这其中的因果,让司命你为难的。”
司命眼中百转千回,含淡却已抱着婴孩渐走渐远,正当他要走时,却听含淡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儿?”
“以沫。”他随口答道。
含淡沉默片刻,突然大笑了起来,“以沫!好一个相濡以沫。”
以沫被抱着很是不舒服,大眼睛哧溜溜的转,奇怪,怎么换人了?
司命星君呢,他去哪里了?
镜花缘池中的莲花因含淡的离去,在盛放过后,凋零枯萎,化作了水面的波光。
司命眼中深邃如漩涡,唇畔的微笑带着些许慈悲,原本他还担心以沫的命格会因她的衰弱而死来结束,谁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已定的命运无论是谁,也无法从中作梗,改了天命,拒绝天意。就像他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了这场命格的引导,今后会发生什么,一切都将未知。
以沫失神之间,含淡已将她放入了一朵莲花的莲心处。
“相濡因你遭受天罚,我本该厌你,但我如今心境,对你却无厌亦无恨。”
以沫歪着脑袋,听着含淡继续道,“我答应过相濡,若是有****能回到镜花缘,定收留养育你。只是天罚将你七叶毁损的厉害,修为被废,所以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以沫用手撑起身子,爬到含淡的脚边,用手紧紧拽住她的裙尾,“仙……仙子……司……司……命……呢?”
语调稚嫩,口齿不清,含淡却听懂了。
“过些日子,他一定还会来看你。”
“嗯……”以沫松开手,眼眸弯弯,似有笑意。
“以沫。”含淡轻声呼唤,“你还记得从前的事儿吗?和神君在一起的日子?”
以沫眨眨眼,“神……神……君?那是什么?”小小手挠挠脑袋,一脸迷茫。
“那谁是你第一眼看到的人?”含淡微蹙眉心,不死心追问。
以沫嘟嘟嘴,神情更显迷茫,“司命……星君……司命……”
含淡叹息,心情复杂,“无论你记不记得,弑神之罪,是逃不掉的。”
“弑神?”
“你竟杀了自己的神君,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含淡垂下了头,眼中泪光闪烁,她蹲下身,讥讽道,“说实话,我恨不得毁了你给他报仇,但是神明又怎么需要别人给他报仇?”她抿唇,话锋一转,“从今天起,你便待在这里,直到我下次来接你出去为止。”
以沫抬首,水灵灵的大眼单纯而迷茫的看着含淡仙子愈来愈淡的身影,小身子一倒,四仰八叉的趴在莲心之上,望着头顶流光溢彩却分不清昼夜的天,心中浮现出一丝丝的委屈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司命要把她丢给含淡仙子,明明她不哭不闹,很乖呀。
五百年转瞬即过。
华丽的紫纱从一具白皙的身子上滑落,露出细腻如白瓷般的肌肤,少女将青丝随意用缎带一束,跳跃进波光粼粼的池水之中。
五百年了,她被困在镜花缘五百年了,这些年,再没看见司命,更别说是含淡仙子。
“以沫。”
熟悉的声音窜入耳朵,以沫在水中一个翻身,脑袋从水底露出,当看见那抹深海蓝的身影时,狂喜自心中流过。
是司命!
“星君,我在这里。”从池水中一跃而起,裹了纱衣,便往外跑。
“以沫长大了。”司命抬手,摸了摸她头。
“我什么时候可以从这里出去?”
司命皱眉,“待在这里不好吗?”
“当然不好。含淡仙子从未回来看过我,我也无法从这里逃出去。”
“这里,最是安全。”
以沫抿唇,低下了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又猛然抬头,“含淡仙子告诉我,我犯了弑神之罪。可是,什么是弑神之罪?”
司命怔仲,含淡将什么都说了么?
“等你一千岁了,就能从这里出去。”司命淡淡转移话题。
“为什么要一千岁啊?”
“因为,你修为不够,出不了镜花缘。”
以沫眨眨眼,“修为?”
司命沉默片刻,眸光闪烁不定,含淡的话尤在耳边荡漾:虽是奉了天帝之命,我猜想你也不希望他出事吧,于公于私,他都是我们的挚友啊。
“我教你如何抑制自己身上的仙术。”
以沫不解,“我修得就是仙体,为何要抑制仙术?”
司命沉了目光,“修习妖法虽会对你造成灵术之间的混淆,却不致死。”
审判神何时归位不得知,若是七叶紫金莲先修出仙体再修出神体,届时,神君还未归位,紫金莲怕就真的保不住了。
倘若让她修习妖术,混淆视听,任谁也不会想到,神魔之体不仅未修习神法仙法,也未入了魔界,当可保住她的行踪。
起码,要等到神君与她相遇。
司命临走之时,以沫心中委屈的泡泡不断冒出,一千岁啊,而且还要修习晦涩难懂的妖法,连死的心都有了。
“星君,等等。”以沫大喊。
司命回头,只见以沫眉间浅笑,“我想好自己姓什么了,姓殇,殇情的殇。”
司命皱眉,回言,“殇情之殇不吉祥,取之谐音,改为商,商丘的商。”
不知为何,在这瞬间,他觉得,以沫是恢复过去记忆了的。只是她眉间那丝萦绕着的茫然,又肯定了以沫始终是以沫,不是神君的小莲了。
从镜花缘出来,含淡已等在门口,看似已到许久。
耳边虫鸣声声啼,脸颊微风静静吹。
含淡将手中的司命簿还给司命,眉心紧紧蹙起,不解道,“前边字体龙飞凤舞,后边倒是字字规整,就像是两个人执的笔。”
司命接过司命簿,呵斥道,“这不是你应该看的东西。”
含淡目光悠悠,“你保管不当,遗失在外,我好心将它给你送回来,你不但不感谢,还训斥我。”
浓浓的无力感侵身而过,司命叹息,“你这不是耍赖么?”
含淡目光坦荡,“你就回答方才我的问题就好,然后我就离开。待以沫一千岁,我亲自接她出来,引她入红尘。”
司命略沉思,手中笔轻晃,片刻道,“前边乃非司之命。”
含淡一愣,然后点头。命格前期果然是听天由命,命格后期,才是司命星君司的命格。
这些年,她心中有个疑问一直挥之不去:兰相濡,既然你爱护以沫,又为何让她犯了弑神之罪。天外天,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神魔共体之花不该存于世,为何天罚落至,却未能毁了七叶紫金莲,还让她投生了呢?
以沫全身都在颤抖,额间冷汗直冒,紫芒萦绕在身,两股力量不停在她体内冲撞着,相交着。
喉间一股腥甜涌出,一呕,全是血。
“怎么样才能让仙法与妖术融合在一起呢?”以沫满身鲜血,眼中透着迷茫,“他们根本不能融合。”
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却没有注意到袖口处,一颗红珠发着微弱的红光……
含淡遵守与司命的约定,在以沫一千岁的时候,回到了镜花缘。
白衣飘然,眉目脱俗,恬淡的神情远远看着以沫一遍又一遍的练习,一口血一口血的往外吐。
心一动,叹息一声,唤道,“以沫。”
已经好久没听过人的声音了,以沫起身,见着是含淡仙子,悠悠转过头去看自己在巨石上刻下的标记,原来她已经一千岁了。
“仙子。”以沫声音轻的微不可闻。
含淡道,“何苦这么不要命的练习?你该知道,仙法与妖术,在你体内,是不可能达到一个平衡的状态的。”
以沫咳了几声,身子有些晃荡,“星君说过,不致死的。而且,这样才能保命。”
含淡抿唇,心中说不出是可怜这孩子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眼中染上些许悲悯。
“为什么?”这话像是在问自己,又向是问以沫。
“因为我不能死。”以沫咬着下唇,坚定道,“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人在某处等我,所以我还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含淡摇摇头,突然间泪水从眼眶不停的向外涌出,无声的,静谧的流着。
以沫迷茫的望着含淡仙子静谧无声的哭泣,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她的那双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悲悯、哀伤、绝望、决绝……
“以沫。”过了一会儿,含淡哽咽着声音道,“以你现在的情况,若是出了镜花缘,你只能活一百年。”
以沫抬头,眼中迷茫更甚。
“原因是你背负的弑神之罪。因你使用妖术,天上的人暂时发现不了你的行踪,出了镜花缘之后,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能丢弃妖术。”
含淡话音一顿,又嘱咐道,“若是哪日遇上危险,哪怕玉石俱焚也不要使用仙法,这辈子你死了,大不了投胎再修过,若是被天上的发现,可就没那么好运了。”见着以沫沉思的面容,含淡叹息一声,提醒道,“你也知道,自己仙法比妖术使用起来更顺,但是放弃妖术,仙法虽在你体内得以平衡,但很容易被天上的搜索到行踪。若是弃了仙法,单修炼妖法,你必死无疑。要清楚,你如今虽为妖,本体却是神花。”
以沫喘了一口气,艰难道,“只能活一百年?”
含淡摇头,又点头,“你到九幽冥府的梦境中去,到那里接受诛心神鞭。这是随着天罚而落下的刑法,我说过,弑神之罪,你逃不掉的。”
以沫不明白,“为什么?”含淡仙子的意思是,不接受诛心神鞭,她便只能在外界活一百年么?
“诛心神鞭不会致你于死地,但每次接受诛心神鞭后,必定五脏六腑毁损。过程,极其残忍。”含淡语气有些颤抖,眼中的悲悯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