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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风筝线的那一端

游·翻越东洋复又还

日本,不是他渴望的国家,却有一片他魂牵梦绕的土地,那里有承载着他成长的故事,还有他思念的母亲。这一次,他终于来了。这里终于不再是他荒芜的梦境,而是真实地跳入了他的眼中。

林紫垣说是去日本留学,其实主要是去日本做生意。他在日本学习的主要也是经商之道。所以他们在日本的费用并不需要林家支付太多,多数都是林紫垣自己负担的。这等于资助苏戬求学的人就是他的表哥林紫垣。林紫垣是一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不喜欢多生事端,苏戬也性情温和,所以林紫垣非常喜欢他,也乐得培养他。

当时在日本已经有了许多华人。中国人在国内不论有怎样的矛盾,到了国外时基本都是团结在一起的。这些华人在一起建了一所大同学校,主要供在日本的华人和华人子弟读书。苏戬到了横滨之后自然就直接被安排进了大同学校。苏戬的年纪不大,所以进的是乙班,先学习一些基础知识,打好基础之后才能升入甲班。虽然他的年纪不大,但他的才学很快就在大同学校显现出来,他刚到日本不多时,就有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聪明的天才一样的小弟弟。

当然苏戬的心并不在此,他来到日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找母亲河合仙。虽然说母亲就在日本,但是日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日本要找一个人那也是十分困难的。苏戬只能依靠在日的华人同学们帮他打听。他一方面打听母亲的下落,另一方面则安心住在表哥家,努力用功学习。他必须在学校做出成绩,这样才会让表哥觉得带他来日本并非是错误的。就算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学习,也要用学习成绩作为自己在此停留的依据。

大同学校打开了苏戬的另一扇大门,那里都是风华正茂的同学少年,每一个人都意气风发,谈吐不凡。大家都有着崇高的理想,有着超脱世俗的气质。在这里,苏戬第一次发现原来人还可以活得这样潇洒,这样痛快。他最先认识的朋友是一个名叫冯自由的同学,这个同学有些微胖,平时讲话十分有趣,苏戬和他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欢笑。在这所学校里,每天都散发着阳光的气息,这让苏戬明白了人间并非是只有阴郁的,人间还有这些不被世俗所扰,不被凡俗所累的莘莘学子,他们不必考虑柴米油盐,不必考虑家乡困苦,他们只要将心埋在书本中,努力学习知识就好。

原来当学生学习是这么美妙的事情,原来离开了苏家,离开了父亲之后,天地可以这么广袤!在这片土地上,苏戬感觉呼吸变得无比顺畅,心情也变得畅快多了!他每天除了和同学们在一起运动聊天,就一头扎在图书馆里,图书馆是知识的海洋,那里有无穷尽的秘密等待着苏戬去探知,那里能无限满足学子们的求知欲。只有到了图书馆,你才会发现,这世上的书你哪怕用一辈子去读也读不完,那时候你就会明白自己的生命是多么渺小,世界是多么巨大了。

苏戬读的书越多,谈吐就越发不凡。他生来英俊漂亮,外表出类拔萃,又内秀十足,这样的少年不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所以很快,他的名声就从大同学校传了出去,并时常引来当地一些淑女名媛们的偷视。在这里生活的一切,都在告诉苏戬,往事已经过去,他要享受当下,享受未来。在这里,没有尘世的作弄,没有命运的不公。大家都是来自祖国各地,有着各自的生活,大家到了这里就是一家人,这是热血阳光的一家人,充满了欣欣向荣的力量。

冯自由因为与苏戬来往最多,所以对苏戬家的事情多少有了些了解,对于苏戬的人生,冯自由在同情的一方面,也有着不同的看法。他告诉苏戬:“其实你的悲剧并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悲剧,这是当时的整个社会造成的。因为人们对异国恋情有偏见,而且你的家族有着旧社会的种种观念,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可怜故事。你的嫡母,你的庶母其实都是那个社会的可怜牺牲品。这样的事情现在也不会停止发生,但是我真是希望哪一天在中国大地上,再也不会有这种不公平的事了!”

冯自由的话为苏戬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心。苏戬很喜欢他看问题的视角,他总是喜欢忧国忧民,很多时候都能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度去想问题。冯自由经常跟他说现在中国社会的种种不好的现象,他认为这些现象都应该更改。比如三妻四妾的传统,比如女性的低下地位,还有人们对血统认识的不足,只有改变了整个国家,才能改变这些细枝末节。

冯自由的心很宽广,他总希望通过现在的年轻人们的力量来给中国从底朝天翻个新。苏戬从来也不敢想冯自由说的事情,他甚至没想过要改变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苏家,更何况是整个中国了!冯自由的观念激发起了他心中的一腔热血,是啊,其实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一切悲剧都是可以避免的!当年生母的命运本不该由苏家两个老人来操纵,当年陈氏也不该因为只生女儿就患得患失,这一切都是错误的啊!

苏戬与冯自由的交往可以说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轨迹,而不久后,另一件事情让苏戬的心情彻底明朗了起来,那就是有人找到了他的养母河合仙!这是他来日本的最终目的啊!他的最亲的亲人原来就在距离横滨不远处的一个小村落里,他恨不得立刻奔到母亲的身边,扑进母亲的怀抱!只是现在还不行,他不能为了看望母亲而中断学业。他只有默默等待,默默忍受心中的相思之苦,一直等到学校放假,他就第一时间奔赴那个小村庄,奔赴河合仙的家。

来到河合仙家门口,苏戬心下十分忐忑,他有些不敢敲开门。不知道见了母亲之后,她会不会对现在的自己失望。现在他还是一事无成,还是要靠别人供养,并没有成为一个彻底独立的人。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否有资格去见母亲。这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折磨着他,直到门自己打开了。一个熟悉却已经苍老的妇人的脸出现在苏戬的面前,看到苏戬,妇人吓了一跳。

“你是谁呀?”妇人诧异地问。她不知道一大早怎么会有这么个年轻人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听到这问话,苏戬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唰地流了下来。他跪在妇人的面前,哭泣着说:“母亲,是我呀!我是苏戬呀!您不认得我了吗?我好想你呀!”听到苏戬这个名字,河合仙先是一愣,接着也哭了起来,她立刻扶起苏戬,高兴地看着他,“戬儿啊,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大啦!这真的是我的戬儿啊!我真的又看到我的戬儿啦!”苏戬哭得泣不成声,他哽咽说:“是的,真的是我呀!母亲,你的戬儿来日本读书了,我再也不回去了,我要一直在这里陪伴你!”河合仙连忙点头,“好!好!真是太好了!我的戬儿回来了,我终于不用看着你的照片想你了!”

河合仙把苏戬迎进屋,得知他还没吃早饭,就去为他准备早点。这熟悉的感觉让苏戬几次落泪又几次止住。这才是他的家,才是他的亲人啊!他的情,他的归宿,他的漂泊之后的落足点,牵着他这只风筝的线的另一端!还好,还好,现在他们都活着,还好他们都还很健康,原来只要活下去,就有团聚的希望!苏戬现在无比庆幸当初在苏家没有因为陈氏的迫害而死去,不然他就永远没有今天了,那样的话母亲该有多么痛苦啊!

想来他离开横滨已经有九年了,九年的时间里,河合仙不知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才会让她现在看起来这样苍老。苏戬真想把她额头上多出的几道皱纹全部抚平了。他知道那一定是因为思念他才出现的。

不一会儿,河合仙端着做好的爱心早点送到苏戬面前,苏戬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哭泣,他感觉这一早上,他已经把积攒了九年的泪水都流出来了。在苏家被虐待的时候,他没有哭;差点在病痛中死去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因为他知道,就算那时他哭了,也不会有人怜惜他,不会有人可怜他。而只有现在,他才能忘情地哭泣,才能敞开所有的心扉。因为人只有在疼爱自己的人的面前才哭得出来呀!

苏戬就这样在河合仙的家中住了下来,继续九年前未竟的天伦之乐。他庆幸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归宿,还有这样一个家。他想,自己虽然不幸,但总比那些父母双亡、彻底漂泊天涯的人要幸运多了。这样看来,老天对他也算不薄。现在他在生活上有表哥林紫垣的资助,感情上又有河合仙的照顾,他的幸福简直快要溢出来了!什么青灯古佛呀,什么暮鼓晨钟呀,都被他抛在了脑后!此时的他,只想尽情享受这红尘的美好,享受人间的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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