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黑暗中醒来,沈君微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这个味道再是熟悉不过,自小到大,但凡遇上她伤心难过,师父总会从道观外携上一条香气四溢的烤鱼给她。几乎是瞬间,君微从塌上弹坐而起,可打开眼皮,脸上不禁又流露出一丝迟疑。
这是哪里?
有些茫然的审视了一遍四周,她发现这个地方竟是一点不识,莫非已不在那个里里外外都被她摸了个遍的不归山?
门外有噼里啪啦的烧柴声传来,隔着缝隙,幽幽的香味比刚才更加令人垂涎三尺,而这味道绝不会有差,确实是她念了许久的师父,一别三年,君微没想到会在此地与师父相见。
她迫不及待起身,隐约又察觉出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低头抬手一看,一张白皙的小脸霎时涨的通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君微捂脸低嚎!她的衣服呢,是谁,是谁偷走了她的衣服!还有为何她会一丝不挂躺在这种地方,而身上只着了一床薄薄的粗布棉被?又是慌又是乱了好大一会,方才定了定神,君微把手放在唇边,试着去回想自己昏迷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断断续续中,她记起,头几日不断有村民来不归观内哀求,称是山下来了一只到处放火的怪鸟,妇女和小孩吓得成日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地里的庄稼和食物也被它毁了,有几个胆大的壮丁想联手除掉它,全被它一口火烧死了。
君微的师父是位仙风道骨的高人,以前他在观中,碰上这种事情向来必是要斩妖卫道,但如今师父云游在外,总不能就此便折了不归观的清誉,思索再三,她拿起剑,和村民一起下山,布阵收妖。
等了三日,那只怪鸟正才现身。眼看着就要自投罗网,落入君微的铜铃阵,谁知它忽然一声仰天长鸣,与她同来的几位村民不知怎的一应睡去,只剩下君微一人冷冷清清。索性她从高大的石头后飞身而出,持剑朝着怪鸟径直杀去。
君微想,她跟随师父修炼十年之久,不过对付一只还未修炼成精的鸟,还不是手到擒来。奈何这鸟没她想的那么简单,不但极快的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攻击,反而直飞上空,一个旋转杀到了君微的身后,对准她的背部就是一击……
突如其来的炙热感让君微眼前一黑,剑从手心当即滑了下去,身体也随着强大的冲击力向前摔出几米之远。
怪鸟趾高气昂的飞到她眼前,得意的扇动着红色的翅膀,仿佛在嘲笑对手的不堪一击。君微抬眼睨着它,满腔愤怒。她咬着牙,强撑着意念站起来,脚下还没稳当,却见怪鸟的白喙极速变长,随即咬住了她的衣裙,将她从地面带离到半空,君微反抗不能,只有不停的大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怪鸟忽高忽低的变化着各种姿势,根本不去理会,君微筋疲力尽,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当时不该不听师妹和师弟的劝阻,执意下山,若是没有逞强,大约这会她正坐在道观的祺祥殿悠哉的喝茶。
“啊!——”
君微委屈的想哭。
想她好歹也是不归观沈九拂门下的首席大弟子,如果让人知晓她被一只鸟欺负成这幅样子……
“啊!——”
君微越发想哭了。
接连几串嚎叫声回荡在层层叠叠云雾之间,纵是怪鸟的脾气再好,终是受不了她的聒噪。但就这么放过她,它又实在不甘心。两只贼留的眼珠一转,怪鸟嘎嘎的想出了一个十分不错的主意……
君微没想到她堂堂首席大弟子,竟被一只来历不明的鸟儿捉弄了!!
彼时的她坐在破败的茅草屋内,满面忧愁。她一直以为,这些年总算是学到了师父的些许皮毛,现在看来,当真是有愧师恩啊!
这厢她正在痛苦自责,那厢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来人已经进到了君微跟前。君微胡乱的抹着眼角,余光扫到一道流火色的身影。
顺着飘飘的衣角,她从下往上看。入目处是一张陌生却又极其妖异绝美的容颜,君微咽了咽口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夺过他手中的烤鱼,边往嘴巴里塞,边不清不楚的质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师父呢?”
君微也是见过美男的,她师父就是,自然她也不会因为美色就把美味这等大事抛在脑后,想来她被那只怪鸟困在棺材里整整七日,没水没米,好不容易等来了肉,她可绝对不会放过!
来人对她的反应并无半点讶异,好像早已习惯了她的性子。
这倒是让君微隐隐不安,她咬了一口鱼肉,适才认真的把眼前的男子细细打量一番。他的周身并无浊气,看来不是妖怪。那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似乎很了解她……
“你到底是谁?”君微谨慎的开口道。
男子斜斜瞧了她一眼,沿着床边施施然坐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君微一个激动,鱼刺卡嗓子了……紧接着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咳嗽,君微感觉喉咙处就像长出了一根细针,疼的她眼泪直流。
男子见状,不急不缓的在她脖颈后轻轻一抚,一道奇怪的暖流从脚底涌入全身,君微直了直腰,没想到神奇的好了!
她紧握住男子的手,感慨道:“好人啊!好人!”
男子后退了两步,呵呵一声道:“既然你已经无碍,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离开?”
男子严肃的点了点头。
君微犹豫的看了看烤鱼,接着问向男子道:“你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假包换。”
君微还想说些什么,男子却比她先一步道:“我去山下抓鱼,正好听到池塘附近传来的声音,好奇了下,就在棺材里发现了你。”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与他而言,真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君微却觉得整件事情透着诡异。一切当真如男子所言,那么烤鱼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味道明明是出自师父之手,她绝对不会记错。
“我可以离开,但在离开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男子淡淡道:“说来听听。”
君微把烤鱼放在男子眼皮子底下,问:“你可认识不归山上一位名唤沈九拂的道长?”
兴许他是师父在外结交的好友,与师父交情匪浅,也便学会了师父这项手艺,君微如是猜测。
男子想也没想的摇头道:“不认识。”
看他的眼神没有丝毫闪烁,君微心底生出一丝不明的失落。是因为刚才还以为师父总算是回来了,转瞬又被告知空欢喜一场,所以失落吗?
君微不知。
她作势要将烤鱼还给了男子,然后作揖拜谢,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想起了一件极其羞耻之事,烤鱼在手里从“给”直接变成了“扔”!
油渍沾染上外衣,男子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两下。
君微用被子死死的遮住身体,只露出两只眼睛,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我,我才记起自己……自己……”
此刻她恨不能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男子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我知道,衣服是我帮你脱的。”
君微恼羞成怒!
“你……你你!你这个卑鄙下流无耻的淫贼!枉我刚才还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她悲愤填膺的复检查了一遍后,恶狠狠道:“你……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你觉得呢?”
男子不答反问。
君微怒火中烧:“无耻淫贼,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话音刚落,就听到男子犹如远山空谷的嗓音再次响起道:“你如果不介意被我再看一次,我又何乐而不为?”
君微痛恨不已,却只能硬梆梆的挤出一句:“快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男子深潭似的眼底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转身向门外走去。片刻后,他手拿着一套天水色裙裳,徐徐而来。
听着步子落在地面的声响,君微恨不得一个箭步冲过去把衣服直接拿下,啊啊啊,偏偏她这会是寸步难行!
君微暗暗发誓,等她整好衣衫,定要让这个男子尝尝她铜铃阵的厉害!
许是看出了君微的心思,男子的行动愈是缓慢。君微不耐烦的催促道:“你到底还走不走了?”
男子站在距离她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将手中的裙裳故意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道:“你说我是选这套呢还是你原来的那套呢?”
君微双手拳拳。
男子随手将一件中衣抛向了君微,道:“你原来那件破的不成个样子了,看来你也只有听我的了。”
君微快速拿过中衣,还来不及高兴一二,就看到对面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正注视着她。君微心头这个恨呢!
“你懂不懂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你站在这里,让我怎么穿啊!”
“你该怎么穿就怎么穿,可以当我不存在。”
“你……”君微面色忿忿:“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男子全然不顾她的指责,又丢了一件裙裾过去,十分豁达的表示:“既然你这么介意,大不了我委屈一下,闭上眼睛。”
君微把头也埋进了被子了,信以为真的迅速穿了起来……可当她撇过头,对上那一双深恶痛绝的眼睛,还没张口,眼睛的主人就手指着她道:“你不用说,我没看,真的没看,只是我的耳朵告诉我,它感受到了杀机。”
君微微微一笑:“我再也不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男子坦诚地说:“不信,你问我的眼睛,它绝对不会说谎。”
语毕,就看到男子的眼睛从那张绝美的俊脸上,跳了出来。
“这一定是在做梦……”君微揉着眼睛低语。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我是他的眼睛~~~”
那眼睛化成小人儿模样浮在半空,摇晃着脑袋和她说话。
居然还说话了.君微满脑子只剩下这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