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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有千千结(二)

梁逸离开学校后,吴思每天的生活依旧跟以前一样忙碌而充实。每天天蒙蒙亮就起床陪孩子们一起跑操,晚上三节晚自习,如果自己盯班就待在教室里,不盯班也要待在办公室里,直到10点半下了晚自习,再到学生宿舍巡逻到11点多,确定每个学生都在睡觉才可以离去。

唯一不同的是,梁逸去了山大以后每天都会给吴思发短信。吴思睁眼便能看到梁逸写的长长的短信,晚上也一定是伴着他的短信入睡。

在山东大学,梁逸每天五点就起床跑步、看书、背日语单词,把自己每天做的事情逐一汇报给吴思,看得出他每天都充满了希望和斗志,学习比以前更加用心。

除了跟吴思分享自己在山大的生活,梁逸也关心吴思的工作,问她累不累,有没有被学生欺负。吴思每周末回家,周一时候梁逸又会问返回学校没有,并嘱咐她下车后的那段路一定不要打摩的,可能会遇到坏人。

每条短信,梁逸都称呼吴思“姐姐”,但短信给人的感觉完全是哥哥在关心妹妹。吴思的教学生活,渐渐由感觉新鲜变得枯燥,唯有这每天如期而至的短信让她每天的生活充满期待。每次看到梁逸的短信,她的内心总是有着小小的喜悦,回复短信时总是也不知不觉嘴角上扬,笑意洋溢。

那一天,办公室里来了一个新的政治老师,吴思出于礼貌想去打个招呼,走进一看,竟然是去年在烟台时候的邻居石进东。当时吴思这批毕业生在大学附近的社区租房备战考研的不少,石进东就是其中一个,跟吴思住在一个院子里。当时他报考的是中国政法大学,听说也失利了,没想到他也在开学一个多月之后应聘到这个学校。

当时石进东对于吴思还挺照顾,吴思对他印象也很好,觉得他是个正派而略带腼腆的人。那时候房东阿姨觉得两人般配,就擅自主张想给他们说媒。先问了石进东,按照房东的描述是,他当时羞红了脸,说了一句:“这样好脾气的人,谁娶了她是一辈子的幸福。”房东听了这句话心里有数了,又神神秘秘把吴思喊到她的屋子,说明了想撮合他们俩的意思。但是却被吴思拒绝了。

吴思并非觉得石进东不好,相反她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但是那时候自己苦苦暗恋了三年的人终于给了她一线希望,说要到烟台找工作。那段时间,吴思除了努力复习,就是幻想他来之后的情景,这个时候给她说媒她怎么会同意呢。于是就对房东说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房东也只好遗憾地作罢。

刚刚拒绝了与石进东发展一段恋情的可能,自己暗恋的人告诉她不过来烟台了,自己已经在老家找到了中意的工作。

正在愣神,石进东也看到了吴思,裂开嘴笑了,连忙跟她握手。吴思也像看到老朋友一般,感到亲切而快乐。

晚上吴思回复梁逸短信的时候,跟他说了石进东的事情,在短信里她用半开玩笑地说:“要不是当初心里只想着暗恋的那个他,我和他还真有可能走在一起呢。”

半响,手机没有响。吴思以为梁逸睡过去了,也正要睡觉,突然短信进来了:“吴思,你能不能答应我,两年内不要谈恋爱?我计划好了,用一年半的时间就能考下本科,然后我会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那时候我会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所以你等我两年,最多两年,好吗?”

吴思看到这条短信,一下子怔住了。尽管短信里很多内容没有说出来,没有说自己谈不谈恋爱与他找到好工作什么关系,没有说为什么要等他两年……但是吴思心里已经明白了。吴思也注意到了,这条短信,梁逸第一次没有称呼她姐姐,而是直呼其名。

吴思一时蒙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回了一句:“早点休息吧”。

这一夜,吴思没有睡好,心里乱乱的,自己也理不清楚。

接下来的日子里,看得出梁逸学习更加努力了,因为他那一晚之后,一年半之内必须考出日语本科的目标更加清晰,他必须全力以赴。吴思心里很安慰:“不管未来怎么样,也不管他的动力源泉来自哪里,看到他这样努力一步步接近目标,我为他感到高兴。”

直到那天,吴思正在学校食堂吃饭,梁逸的电话打了过来。梁逸跟吴思联系,发短信的时候居多,很少打电话。吴思带着疑惑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沉默了一大会:“姐,你不是打算再考研换专业考新闻吗?需要什么书给我发过来,我给你买了带回去。”

吴思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了?我自己买就行啊。”

“别废话,那个县城考研书没几本,这边省会肯定书很全,你快点发来,我今天就给你送过去。”

“啊?”吴思彻底蒙了。“你怎么突然要来,不上课了吗?”

“姐,我退学了!学校不让我继续读了。”

这对吴思来说太震惊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姐,你什么也别问,我不想解释,到了再跟你说。”梁逸的声音充满悲伤。

挂了电话,吴思的心里乱成一团,学习那么用功的一个学生,为什么会让他退学呢?是交不起学费?是打架了?还是犯了什么别的错误?

下午,梁逸就来到了吴思这里。眼神间的忧伤那么浓,浓得空气中也浸染了忧伤的味道。

吴思看到他愁肠百结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怎么了。

梁逸犹豫半天,终于倒出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山东大学的自考班在报名的学生数量稳定下来后,组织了一次体检。梁逸检查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其实这个情况也不算病,根本没有传染性,吴思上大学时候有个外国文学史老师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她坦然地说起过,还说全国高于7%的人也是此病毒携带者。

可是,梁逸所在的学校就因为这样的体检结果把梁逸叫到办公室,通知他退学。吴思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名牌大学的自考部怎么就不清楚乙肝病毒携带根本就不传染,也不影响就业和升学。也许,只是因为像梁逸这样的学生不是山大统招生,所以根本不在乎他们的走与留吧。

学校这样的处理方式,引发了梁逸所在的班级尤其的宿舍的恐慌。班上的同学马上与他隔离开来,宿舍的人更是唯恐避之而不及,有个平日看他本来就不顺眼的舍友把他的铺盖和洗刷用具都给扔了出来。只有一个平日里关系很好的同学,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安慰他、鼓励他,并提出送他到车站。

梁逸那时刚买的一整箱还未来得及开启的方便面全部送给了这个同学,并跟他说:“你如果觉得我没有那么可怕,就送你吃了吧,如果你也觉得这方便面能传染,那你就帮我扔了吧。”说完这句话,梁逸带着一脸的无奈,转身离开,告别了这个只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校园,也告别了他一段为梦想奋斗的青春时光。

站在校园门口,梁逸含着热泪再一次回望,他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平凡的世界》里的一句话:“人生啊,是这样不可预测,没有永恒的痛苦,也没有永恒的幸福。生活像流水一般,有时是那么平展,有时又是那么曲折。”“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实现。”

是啊,这样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年,正怀着最美的希望,想象着生活像是一副锦绣画卷正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的时候,却如一颗正茁壮成长的幼苗迎头遭遇了不期而至的凄风冷雨。

梁逸离开这个曾经让他满腔热爱,却又带给他痛苦回忆的校园,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给吴思打电话,并到附近的书店为吴思买下了一摞的新闻考研专业书。

梁逸又给父母打电话说了自己的遭遇。父母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村人,根本不知道乙肝携带是什么意思,一听就以为儿子得了什么传染病,一个劲地在电话里嘱咐:“快回家,我们马上带你去住院,砸锅卖铁给你治病……”梁逸受不了妈妈电话里悲悲戚戚、天要塌下来的语气,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就挂了电话。

看起来家里是暂时不能回去了,不然回到家,面对家里凝重慌乱的气氛,一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逸最终唯一想到的去处竟然是吴思那里。

梁逸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是一个受伤的小兽,在最孤单最绝望的时刻,他多么想找一个可以容纳他,可以安慰他心灵的地方。他觉得这个地方就是吴思所在的地方,这个可以给自己冰冷的心温暖的人就是吴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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