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帮我定一张机票。”
“机票？您有什么临时行程吗？”
“回老家的机票。”
“有些事情，我想我回了老家就能知道了。”
“可是，今明两天您有重要的接待业务您忘了吗？”
颜青在电话这头再次警醒戚轮希：“副总经理，成败在此一举的时候，不要功亏一篑了。”
…………………………
很久没有回来了，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先找了个酒店住下，这几年，家乡的变化虽大，可幸好还有一些原先的影子。
前湖还是那片前湖，水波荡漾，一览无余，许许多多的别墅依岸坐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再到湖那边去看看。
站在酒店的阳台上向着湖面窥探，不知不觉就会想起他。
为什么在现实面前，我们总是被一次又一次都击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随遇而安，不再执念于以前那些事了。
“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再陪你去祭祖。”万小季走到我的身后，双手一圈，抱着我。
“不，我今天要先去见见林妈妈。”
万小季讲我转向他的面前，面露担忧之色，他问我：“就不能不去吗？”
我摇了摇头，坚定的回答他：“我说过的，直到林妈妈原谅我为止。”
“好，那你先换换衣服，我陪你一起去。”
“你记住，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躲在我身后就好。”
虽然我执意要去见林里的妈妈，可是当我踏上了那老旧的楼梯时，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感觉像是在跨越一座极难翻越的高山，每一步都充满荆棘。
终于到了门口，我屏住呼吸，扬手敲了敲门。
许久之后才有人开门，面前是一个头发凌乱样子苍老的女人，她和以前那个嚣张跋扈见面总是刻薄寡情的林里妈妈相差甚远。
本来平静的面容在见到我之后一下子激动起来，她转而进了屋内，拿起一根棍子朝我而来。
万小季的反应很快，赶紧将我护在身后，林里妈妈将棍棒而下之时，他伸手阻拦。
那棍棒发出一阵闷响，刚好接应在他的掌心。
“你怎么还有脸来？”林里妈妈颤抖着声音哭嚷着说道。
“你给我滚，我不是说过再也不想见到你吗？你这个扫把星！给我滚！”
将精心准备的果篮和一些补品放在门口，我对林里妈妈说道：“阿姨，对不起，惹您生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您收下这些东西，我真的对不起你，我没有办法祈求你的原谅，但请您收下这些东西吧！”
“我不要你的东西！”林里妈妈一脚踢开那些袋子，拿着手中的棍子挣扎了几下，既挣扎无用，就颓然的松开了手，突然坐在地上大哭道：“你为什么还要出现？我不想看见你，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看见你。我看见你我就想杀了你，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是你害得我成为现在的样子！你拿着这些东西来是做什么？这些东西可以做我的儿子吗？你给我滚！周小默，我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让我儿子跟你混在一起。现在我儿子也没了，丈夫也没有，什么都没了，你提的这些水果来是干什么？你这些水果，给我吃有用吗？我的丈夫和我的儿子会回来吗？你给我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我想让你死，你给我滚！为什么你还活着？”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除了对不起我还能说些什么？
“你这个女人讲不讲道理？当年林里的死跟小默有什么关系？你儿子死了，你就丧失理智了吗？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呵呵，无辜的人？”
林里妈妈扶着门框站起来，眼睛里含着泪笑着说道：“你说谁是无辜的人？她是无辜的人吗？那她是无辜的人，我儿子是什么人？所有的错都是我儿子的吗？当年为了救他爸爸他冲进火场，结果再也没有出来过，你说她是无辜的人，你是说我儿子是活该的吗？我儿子就活该为她送命？”
“阿姨，对不起！你说的对，是我害死林里，所以我想替他好好孝敬你。我把钱都夹在果篮里了，请你一定要收下，我知道这些钱不能弥补什么，但是……”
“你想拿这些钱来填补你的愧疚感嘛？我偏不要，我就是要让你一辈子愧疚。我不要接受你任何的施舍，你给我滚！就算法律制裁不了你，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我要让你永远愧疚，永远得不到原谅。我告诉你，我恨你，你就是个扫把星，你给我滚，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滚！滚！”
林里妈妈又接连大吼了两句，提起地上的果篮就朝我们砸来。
见这个架势，万小季赶忙转身抱住我，那些东西一应砸在他的背上。
然后那些苹果、香蕉、梨……一个一个地跌落在地上，被摔碎了，被摔疼了，被摔的粉身碎骨了。
而那个被夹在篮子里的红包，孤单的躺在地上，肮脏的、溃烂的，变得一文不值。
“走吧，走吧！”
万小季搂着我赶紧离开，林里妈妈扶着栏杆，站在楼梯的最上方，对着空旷的楼道还在骂我。
她说我是个小人，是个扫把星，就会勾搭男人，一个又一个，害死了他的儿子，还安然无恙地好好活着。
下了楼，万小季低语一句：“恶毒妇人！”
搂着我上了车，逐渐远离那个老旧的小区。
而我的心情一直处在低迷的状态，林里的妈妈还是不肯原谅我，她的性子刚烈，又那么疼爱林里，我想她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当初，林里的爸爸也因为太过伤心，生了重病，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其实她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扫把星，林里因为认识了我，才会遭受那些事情。如果林里没死，他爸爸也不会死，的确是我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万小季一面开车，一面打量着我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用太在意她说的话，毕竟站在她的立场难免说那些过激的话，但是当年的事情怪不了你，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你不懂，林里他为了我连命都没了，这份情意我是一辈子都还不了的。”
当时我说这句话，他一下子眼神发亮，一只手握住我认真的问道。：“是不是为你付出了生命就值得你记住一辈子，不管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当时我是这样回答他的：“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为了另一个人甘愿付出生命的。而且有一些人就算是为我付出了生命，那也并不代表是真的因为爱我，或许他是更爱自己呢！”
万小季低下了眼眸，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股淡淡的忧伤，那种感觉同时让我很不是滋味。我不知道我和他的感情算是什么，对于他这个人，我更多的是无奈、愤恨，我对他的憎恨已然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从最初的时候我希望他可消失在这个世上，到之后对他竟然渐渐有了一丝丝的依赖感，可是更多的还是许许多多那些岁月当中的恐惧和麻木，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想他这个人，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说了这些话，突然又感觉到胸口难受，赶紧让他停车，一下车就在马路边狂吐不止。
他帮我拍拍背，又从车上拿了水让我漱口，问我说反应怎么会这么厉害？
我笑着说：“不然你以为怀孕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他握着我的手，很认真的对我说道：“既然这么辛苦，以后就不生了，生了这一胎就不生了。”
我有些慌神，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看见他那只刚刚握住棍子的手已然有些淤青了。
可是我并没有关心他，而是赶忙上了车，说：我们走吧！
于是，车辆继续行驶在回酒店的路上。而他依然自如地运用着那只手，握在方向盘上，我反复看了几眼，然后将视线再次转向窗外。想要关心的话语一句也说不出口。
次日清晨，他提着那些买好的香油纸钱放在后备箱内，我上了车，很快车就朝郊区那块最僻静的墓地行驶。
山中的大雾还没有消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泥土的气味，太阳还没有升起，偶尔刮起一阵风，有一丝丝的清冷，从衣袖和各种地方侵入，让人不寒而栗。这里的树木萧瑟，这里的道路崎岖。躺在这里休息的人可以长眠了，因为人迹罕至，因为安静清幽。
“我想和妈妈单独聊聊，你可以先在这里等等吗？”
“好，我先帮你把东西放在墓前。”
从某些层面上来说，他也算是对我体贴入微，将那些东西放好，他又对我说道：“等你说完了再叫我，我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也想和阿姨说几句话。”
“好。”
我看着他慢慢远去，然后变成一个朦胧的颜色块，在雾的那端，在森林之中。
我才掀起自己的裙摆，坐在墓边的石阶上，用清浅的声音对妈妈诉说这一年当中发生的事情。
我叹了一口气，告诉妈妈我的近况：“老妈，我怀孕了，怀孕的感觉……怀孕的感觉很奇怪。其实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在我身上的人命已经够多了，我想我不再有权利决定谁的生死。妈，老爸还是没有醒来，我希望你可以保佑他，让他早一点醒过来，早一天和我说说话。对了，我要结婚了。新郎是这个孩子的爸爸，就是万小季，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们都很喜欢他，我想我嫁给他，你们很高兴的吧！妈，这一年来我过的很好，你在地下过的好吗？我很想你，也很想念林里，也很想爸爸。想念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林里总是会来我们家住，总是和我嬉笑打闹的，从来没有正经。记得我总是嘲笑他的大鼻头，没事就喜欢捏一捏。那种和他互相称兄道弟的日子，真的是很快乐。特别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我特别想再看看你们，我特别想再叫一句老爸老妈，特别想在你的念叨下赖床，然后被你拉起来。我特别想爸爸，我好想你，我也想林里，是我害死了你们，妈，你会怪我吗？林里的妈妈始终不肯原谅我，我也知道，都是自己的错，请你一定要保佑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忘记我给她带来的灾难，好好的生活。”
“妈，我又碰到戚轮希了。但是你放心，我没有和他在一起。我也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他现在很好，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需要我安慰，总是活在自己母亲去世的阴影里的那个少年了。他现在在他爸爸的公司工作，当了副总经理，是一个优秀的建筑师。嗯，你放心，我也很好，我会好好照顾爸爸的，我多希望你能和爸爸一起看着我结婚，看着我生宝宝，陪着我一起。而不是，我总是一个人。你知道吗？我多想和你们一起去了。对不起，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我不该说这些话，惹你伤心。”
“我……我……”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抱着妈妈的墓碑哭得泣不成声，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种宣泄方式更能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的确是一个最没用的人，只能用这种最没用的方式来宣泄。直到我的声音都沙哑了，在地上瘫软着爬不起来，万小季才从那头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没事吗？”
“没事。”
我勉强笑了笑，从他的怀抱里走出去，隔了好几步的距离站在一边，我问他：“你不是有什么想对我妈说的吗？你说吧，说完了我们就走吧！”
他没有应答我的话，只是突然对着妈妈的墓碑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然后对着墓碑上的那个名字说道：“阿姨，我是万小季，请求你把你的女儿周小默嫁给我，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永远都不会辜负她。”
说完他站起来，面向我。弯下一只膝盖，抵在地上，从兜中取出一个精小的盒子，打开来对我说道：“小默，我欠你一个求婚仪式，今天在你妈妈的墓前，我向你求婚，我恳求你嫁给我，我恳求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或多或少是被迫的，不情愿的。我知道你可能真的不爱我，但是我是真心爱你的。我真的有信心以后能够好好的对你，我求你嫁给我，我爱你！”
我吸了吸鼻子，清晨，墓地森林里的空气很湿冷。
我仿佛记得戚轮希的妈妈也埋在这块地方，我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在衣领处隐藏着一只向日葵的项链，是几天前我偷偷带在身上的。
我面无表情漠然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单膝下跪向我真诚请求婚姻的男子。
我回答他：“我愿意。”
最后临走的时候，我让他在车上先等等我，看着妈妈墓前的纸钱燃烧透彻，风一吹连飞灰都消失殆尽了。
转而进了一条小道，将项链装在一个盒子里，埋在了戚轮希妈妈的墓前，对她说道：“戚妈妈，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做到，请你保佑戚轮希一辈子幸福快乐，平安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