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开始劝我去上海,开始给我准备越来越多的东西,开始照料我的生活……她是在完成自己最后的愿望,那叫遗愿。
那天和以往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她问我今天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就好像今天只是今天,过了今天依然还有明天,我笑着说:“巧克力味的。”那时,我还在看一本课外辅导书,她在我身后站了一会儿,我还在聚精会神的计算一道线性代数题。我不知道在那短暂的一道题目的时间里,她是否有过犹豫,是否还考虑过自己这个可怜的儿子。
过了许久她又回来了,说是今天做了她这么久以来最好吃的一个巧克力蛋糕,然后她说她累了,想去好好睡一觉,叫我们谁都不要打扰她。我点点头,没有抬头再看她,那她也一定没有看见我,多么狠心的女人,到最后了,连我的脸都不曾细细看过。
爷爷说,我出生的时候不曾让她受苦,难道连痛一痛都不曾有过?如果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又怎么能够如此的无关紧要、干脆的离开?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轮希,乖,妈妈出去了。”
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对一个孩子,我疑惑的转过头看看,门却已经关上,我浅浅的笑了笑,然后回过头,继续认真的计算。你可知道我如此刻苦的想要成为人中龙凤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信仰被信仰本身亲手摧毁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我永远忘不了我打开门的那一幕,如果这个世间真的有地狱,那么那便是地狱。
她躺在浴缸里的样子变得凄美,渗满了一室的鲜血红的怖人,那该也是我的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我花了几秒去反应让自己认清这么一个事实,在那反应的时候却已经开始恐惧。我意识到,原来那是我的母亲,原来那还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原来那儿有一道深刻的口子,原来她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呢?然后我该干什么?我看着那里头,直到云奶奶发出怖人的尖叫声,直到她开始猛烈的摇晃着我的身体,然后我微微的动了动喉咙,木讷的走了进去。
我摸摸她冰凉的脸颊,她清醒的时候我从来不敢触碰,她陪我走过了大概四五载,加起来不到人生的十分之一。人们总是吹嘘着母爱是多么多么的伟大,我当时想问她,你有没有像别人一样期待过有一天我的长大,有没有想象过有一天我会结婚,会生子,我的孩子也会变成漂亮的小人,围绕在你的周围,想方设法的逗你开心。
我垂下了手,不,你没有,否则你便不会躺在这儿了。
所以那一瞬间,我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便是一种极致的恨意,甚至比恨那个男人还要深刻。你可曾知道我是多么的深爱着你,我痛恨着那个躺在血泊中将我的深爱摧毁的一文不值的你,那样的自己是多么可笑,在他人的眼中始终渺小的如尘埃一般,可有可无。于是终于,我也变成了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那个人,所有的人终将我抛弃,然后站在了于我对立的位置。
我看着那些我已分不清面孔的人将她抬走,那一瞬间,我认不清她是谁,仿佛是一个毫无联系的陌生人,我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因为她的离开吗?好像她也从不曾留下;因为她终于再也不会回来了吗?可是我又总觉得好像她下一秒便会又出现在蛋糕房里忙碌或是又歪在哪个桌边的一角酩酊大醉。
她不属于我,她也不属于我,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属于我戚轮希的,呆呆的望着云奶奶慢慢清洗干净的浴缸,我当时想,她是在这里了结生命的,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吗?那么是不是有一天,我真的累了,想要去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吩咐不让任何人来打扰的时候,我也可以安静的躺在那儿,等待生命一点点的从身体里流逝,让我的灵魂再也不必受到牵绊,终于可以随风而散。
他们有多少人是属于我的母亲的亲人呢?云奶奶在办理宾客名单的时候有没有发愁?我想她最想看见的来祭拜她的人该还是他吧?我不明白,她深爱着那个男人,那身体里流血属于他们两个人共同鲜血的我呢?为什么她不曾爱屋及乌的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