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城闻名长洲的，该属这雨后逢晴时满城的桐花了。
桐花绽放最盛的那七天被称作桐花节，街市热闹人群熙攘，城西是耍艺的场子，长街左右多是卖香囊和花灯的小摊，远远画楼上妙龄女子弹起琵琶和着小曲，等着那个送她花囊的良人来。
因为我和十里谷秀背地里做着见不得光的买卖，所以他半央求半威胁的要我带他一起出来玩时，我答应得沉痛极了。
我们走时换了身便装，我本一时兴起想扮男装，可是看到十里谷秀一袭冰蓝长衫玉带折扇立在桐花簌簌纷飞的树下时，我立即换回了素白的锦裙。我突然深深理解为什么师尊站在雪涯真人身边时从不佩剑了，果真人比人气死人。
夕阳西沉，绮霞缱绻，满山的白花被染成了赤色。
我们一路小跑下山，到了街市上时最后一缕霞光漫入山际。大概是许久不曾出山，看到如此热闹的景象我高兴地忘了形，拍拍十里谷秀的肩膀便道：“有什么喜欢的尽管说，师姐买给你。”
我也是不禁一瞥，才看见他腰间比我大了两倍的绣金线钱袋。
“哦？”十里谷秀墨眉一挑，“那我要——”
我战战兢兢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街市两旁的铺子之间游走，我忙拉住他定在玉石坊的手，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道：“师姐还有宝贝要买，师弟你高抬贵爪。”
十里谷秀笑出了声，桃花眼弯成新月。
十七已俊俏如此，十年后定是疯魔万千少女啊。
可惜出家了。
我放开他继续向前走，十里谷秀打开折扇轻摇着，两鬓长发随风飘起，我这才注意到他左手上的那串银铃并不作响。我好奇问道：“你为何带串假铃铛呢？”
十里谷秀瞥一眼腕间银铃道：“好看。”
我：“……”
十里谷秀笑道：“师姐莫非真信了？亏你也是碧落宫地字弟子，连这铃铛都不认得——藏书阁有记载，烦您多读点书。啊对了，师姐要买什么宝贝去？”
我回道：“雪烛。”
“雪烛？那是什么？”
“藏书阁有记载，烦劳师弟多读读——人丑就该多读点书不是？哼！”
“哎师姐，你别走那么快我不认路啊……”
那晚我和十里谷秀回到碧落宫时已是月上中天，碧落阁里的桐树纷飞着白色的小花，洋洋洒洒一地碎白。
雪烛一盒四支，我小心抱着盒子，生怕摔着。
行至路口，我扬头冲十里谷秀笑了笑转身要走，他两步绕到我面前道：“师姐，有福同享是不？”捧起双手，眨巴着风流倜傥的桃花眼。
我重重摇了摇头，拨过他就走。
“两坛桂花酒。”
“再加一瓶芝华露。”
“……再加一支白玉簪。”
我转身，打开盒子取出一支雪白的蜡烛给他，莞尔道：“明日把那些东西包好送来，烦劳师弟了。”
十里谷秀嘴角一抽，看着手里与最普通的蜡烛无异的雪烛，再次看向我的眼神里带了丝杀气。
我拍拍他的肩膀道：“早些休息，明日还有早课，别迟了。”
直到我拐出西院，我才觉得背后的凉意消了几分。有钱人家，何必做这小家子气呢。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三转两转就找到了替我巡夜的云柯师兄。
他一动不动伫立在思源殿前廊下，落花飘零肩头。
大概是方才一路上拍与我一般高的十里谷秀的肩拍惯了，我站在低师兄一级的玉阶上去拂他肩头落花时，竟伸直了胳膊才刚能够到。
云柯师兄转身看是我，微微一笑道：“回来了，可玩尽兴了？”说着，他缓缓蹲下身坐在了石阶上。
“尽兴，”我也凑过去坐在他身侧，转头看他还是要仰着头，“师兄，买了宝贝送你。”说着我打开盒子，取出一对雪烛给他。
“是雪烛，”云柯接过后细细打量，“是点燃之后就会飘出雪花的那种吗？”
我欣喜点头道：“是，听说和真的雪花一模一样呢。”
云柯道：“不过也是法术施的幻象罢了，怎会是真的——星儿未曾见过雪吧？”
我点点头。
云柯暖暖一笑，梨涡深陷在嘴角，月光之下睫毛根根分明，“等星儿晋升天字能够随意离开碎叶城时，师兄带你去北边的榴花城看雪。”那声音也是暖的。
我更用力地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快去休息吧，”师兄抬头看着盈满了的月亮，“夜也将尽了，索性师兄替你守完。”
“谢谢师兄，”我看着他温和的笑脸，不知何来的勇气一下就抱了上去，“你真好。”
师兄不动声色地躲开，仍温和浅笑着，“星儿是师兄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当然要对星儿好。”
我怔住，良久点了一下头，转身默默离去。
师兄是要修道的人。我抱紧盒子，以后不能再做出这样让师兄为难的事了。
“哎——”出神走着不意撞到了人，我定睛一看瞬间吓没了半条命，“参见，执剑掌门。”我噗通跪倒，大半夜的撞什么不好，偏撞大运。
“大半夜赶着做什么去，如此冒失。”雪涯真人俯身捡起被撞在他脚下的盒子，“这是什么？”
我忙跪直身子解释道：“是雪烛，小玩意儿罢了。”
“雪烛？”雪涯真人微微皱眉，“做什么的？”
见他无意惩处我，我起身道：“就是点燃之后会冒雪花的蜡烛，今日是桐花节，我在城里买的。”
雪涯真人看了我一眼，万年不变的冷面冷眼，“地字弟子还不会初等的幻术法术？”
我瞬间冒出冷汗，没见过的东西怎么幻想……
雪涯真人甩袖，蓦地漫天飘起了大雪，月光下雪花熠熠飞舞。
我愣在原地，缓缓伸出手，那如鹅毛的白花一碰手心便化了，冰冰凉凉的。
“雪烛我先扣下了，等你学会了这法术再来拿罢。”雪涯真人转身离去，雪衣融入雪中，瞬间便没了踪影。
几乎是雪涯真人消失的一瞬间这雪便停了，月光如水铺在我仍留有冰凉水渍的手心里。
这幻术已达到真假难分的境界了，看来我又得开始漫长的攒钱之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