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冰仿佛突然具备了神奇的功能,就像身披一件隐形衣,哪怕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外星人始终眼里无她。她喜欢什么,外星人恰好不喜欢什么。她喜欢外星人,全班都看得出来,但还有两个白痴永不放弃。
易小冰仍然时常请教问题,但突然之间,外星人变笨了,什么都不会,听力也出现问题,经常听不到呼唤。许多人为易小冰不值,心说活该他没人搭理。而不需要出现的两个人,却时不时在眼前游荡,阴魂不散。
易小冰只有借易安然作挡箭牌,形影不离。为转移注意力,甚至跟随参加了一个什么杂志的征文大赛。然后两个人在周老师“咳咳”中讨论文章怎样写。
易安然很认真的告诉易小冰,一篇文章犹如讲一个好故事,要怎样进行布局,怎样设置悬念,怎样更加出彩。
易小冰勾住她脖子:“哎呀,差不多就行啦,你就那么想获得奖金啊!”
易安然轻声嫉妒:“别放肆,周老师又该咳个没玩了,我当然想获奖,从小活在阴影里,这是唯一压过你的地方,我要发扬光大,这是我实现梦想的第一步。我要成为一名作家。”
易小冰又将手不老实的放在她屁股上:“安然,你好厉害,我好崇拜你啊,不过你最近老是写信呢,你号称的笔友与书信,该不会是情人和情书吧,你这个傻孩子。”
易安然将眼白都翻出来:“算了吧,以为谁都像你呀,你们叫冰冰的都是狐狸精,让人神魂颠倒,我们叫然然的就不行,都没人追。”
易小冰环住她腰:“你看你看,又拿我开涮。你知道的,那两个人烦死了,我根本不喜欢,你告诉我你究竟和那个情人聊什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易安然将瞳孔放回来:“真是一个笔友,笔名叫“啄木鸟”,姓白,名字不详,也喜欢写文章,还在杂志上发表过,这次也参加这个大赛,我们比赛呢,看谁能获奖。她在市一中读书,是最顶尖的那一拨。”
易小冰:“这么说还是个才女啊,那你也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吧,到时候相约考同一所大学。奥对了,你的笔名是什么。”
易安然:“月光下的奥特曼”。我这就回信,不过,你也取个名字吧。
易小冰笑的肚子痛:“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好土的名字,简直拉低了我的档次,我叫“18号”好了。”
易安然也夸张的笑起来:““18”号,哈哈,真有个性,你等皇上翻牌子呢,还是等老鸨叫号呢,赶紧换。换完告诉我你的秘密。”
易小冰眉头一皱:“取个名字也麻烦,干脆叫“小黄蜂”好了,表明我不好惹。”
易安然将书本竖起来挡住脸:“小心点“小黄蜂”,周老师可不是省油的灯,说吧,你的秘密。就将手伸向易小冰胸部.”
易小冰把头再低一点,一把打掉她手:“嗯,其实吧,我好像喜欢“外星人”了,他学习也好,人也阳光,你要保密啊,但他最近好像不愿搭理我。”
易安然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哪是秘密,地球人都知道了,那种呆子可能对女人不感兴趣吧,他更喜欢数学和物理。易水寒人也不错啊,学习也好,为人也好,值得考虑。柳叶青也行啊,你小时候把人家裤子都脱了,总该为人家负责吧。”
易小冰:“别闹,说正经的,我该怎么办。”
易安然:“喜欢就去追,没听说“夸父追日”啊。”
易小冰:“我一个女生家脸皮好薄呢,再说了,夸父追的是梦想,人都死半路了。”
易安然一本正经:“喜欢一个人和追求梦想是一样的,都是重要的东西。那些重要的东西,无论痛苦还是悲伤,都要努力下去,就算拼上性命,也要用自己的双手来保护到底。这样的话,哪怕是死了,也会永远留下一个人活过的证据。”
易小冰摸摸她额头,嗖一下收回:“哇,好烫,安然,你生病了,该吃药了。”
易安然狡黠一笑:“寡人无疾,所言为实。”
易小冰端正态度:“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易安然连连摇头:“寡人无疾,尔等速退。”
易小冰戏谑道:“没病走两步,走两步。”
易水寒忽然凑过脑袋说东说西,包括一些不好笑的俏皮话。易小冰在无奈中发现,虽然姓名不同,但在说话的神态,招人烦的话语,上挑的眉毛,甚至那贱贱的笑容,都可以完美的代替柳叶青。
周老师的“咳咳”声及时想起,易小冰头一次感觉他是那么可爱,而他咳的某一个瞬间的侧脸,让她想起小学时候的白老师。白老师送给自己雨鞋,让白小荷偷偷照顾,还宽容了其他老师的告状。于是周老师的形象越发可爱起来,她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课间虽然只有十分钟,柳叶青却不甘易水寒近水楼台,也凑过大脸盘子搭讪:“小冰啊,我终于有了人生第一台相机,你知道嘛,我初中开始省吃俭用,各种攒钱,终于凑到五百,加上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姑姑姨夫有偿赞助一千五,梦想就要起航了。但是我要有开机仪式啊,一起吃饭吧。”
易小冰很是干脆:“不去,吃人嘴软。”
柳叶青还不放弃:“那这样吧,第一章照片一定要拍有意义的画面,我想请你做女主角儿,看在小时候经常被你欺负的份上,答应我吧。”
易小冰将头发收拢起来:“好吧。”
柳叶青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自己,他甚至已经做好被拒绝,然后声泪俱下哀求的准备,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易水寒已经挡在眼前。
但是易小冰还是出现在了相片中,足足有十几张。相片上,大背景是绿茵操场和夕阳晚霞,易小冰则形态各异,有扬起下巴,双手合拢太阳的心型;有斜张双臂,微风撩起发梢的微笑;有逆着阳光,双手后背的夸张大喊
易小冰对其摄像技术还算满意,说了声谢谢就挑走一半。
在第二天夕阳将谢的下午,走到哪里都会招人羡慕嫉妒恨的易小冰决定做一件从没做的事情。而这种事情与勇气有关。
那时候,外星人正一个人走在操场跑道,心里思考着一道令人头疼的物理题。对量子物理深感兴趣的他,正深深怀疑物质世界的真实性,更别提虚无的感情。比起感情,他更想了解为何粒子会以人是否观察而选择粒子或者波的形态。
但这时候,易小冰的出现打断了他的思考。她站定在他面前,将脸慢慢凑近,嗯,他的睫毛真好看,个头也高了,白衬衣看不出一丝褶皱与汗渍,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
易小冰沉默了几分钟,在心里酝酿着,酝酿着,脸慢慢变红,夕照晚霞正好映衬过来,勾勒了一个金边,将她融入了美丽的风景。
他们面对面站着,易小冰欲语还休,左手拼命扣着右手大拇指,低着头,扭扭捏捏的样子。
外星人一从思考中脱离,眼睛便失去了光彩。他瞟了一眼奇怪的易小冰,打破了寂静:你好,有事嘛。
易小冰从口袋掏出一叠照片,她在笑着跳着,每一个角度看上去都那么活泼可爱聪明漂亮,递给外星人:刚拍的,你感觉怎么样。
外星人礼貌的翻阅完,说很不错,然后将照片还给她。
易小冰想,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又问:“好看么。”
外星人挠挠头:“嗯,挺好看的。”
易小冰:“真哒!”
外星人:“嗯。”
易小冰又上前一步,离他只有几厘米:“那你要说点什么吗。”
外星人尴尬的后退一步,心里思索着赶快结束对话:“嗯,我不知道说什么,嘴笨。”
易小冰脸上刚退下的潮红又像刷了层粉彩,她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笨蛋,难道真要人家一个女孩子说出来啊!”
外星人绞尽脑汁,没有应对的方法,正转身欲走,被抓住了胳膊。
易小冰很认真的盯着他,心脏都停跳了:“好吧,我喜欢你。”
微风吹起了落叶和人飘散的头发。
学霸瞬时脸色惨白,眉头上挑了五厘米,挤没了额头,下巴下绷了五厘米,缩没了脖子,嘴巴张大到能放进一百瓦的灯泡,失控般大喊:“你神经病啊!然后放开她手跑起来,像个疯一样的男子。”
易小冰惊呆了,圆睁双眼拍一下自己脸,心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是哪里不对了么。
不会啊,夕阳将落,大地余晖,操场绿地,红漆白线,时间地点都对,难道是人不对么,为什么在他眼里,我就成了洪水猛兽。
易小冰一路自嘲,自小时候到现在,情书收了不到一千也有八百,被人表白不到一百也有五十,许多人甚至为她打起来,一边将照片撕得粉碎。但现在世道突然变了。然后她想到,自己的三段感情经历居然都是悲剧收尾,不禁笑起来:“小屁孩时莫名其妙成了柳叶青的私人财产,然后开学前及时的不喜欢他了;幼稚园时喜欢一个小帅哥,但小帅哥是花心大萝卜,拥有自己还不够,于是主动退出;高中喜欢一个书呆子,人生第一次表白竟然被拒绝。”
但是易水寒再高兴不过了,是的,他全都看见了。
闷骚火热的人,一旦打开内心,便犹如燎原的星火,认真起来连自己都害怕,连表白心意都不忌讳别人存在。他当着易安然面告诉易小冰:我心里有个小人,拿着木鱼敲啊敲,每天都很规律,从不手忙脚乱,直到有一天遇到你,他突然拼命乱敲,还对我喊,就是她,就是她。
易小冰只能呵呵一声:“神经病。”
远处柳叶青见他厚颜无耻的样子,恨不能将其生托活剥,也死皮赖脸挡在两人中间:我心里也有个小人,拿着木鱼敲啊敲,每天都很规律,从不手忙脚乱,直到有一天遇见他,他突然拼命乱敲,还对我喊,就是他,就是他,敲死他丫的。
易小冰连搭理他俩的心情都没有。反倒是易安然护短:“冰冰心里也有个小人,拿着木鱼敲阿敲,每天都很规律,从不手忙脚乱,直到有一天遇见你俩,他突然拼命乱敲,还对自己喊,就是他俩,让他俩滚蛋。”
两个人碰一鼻子灰,将不满发泄到对方身上,正碰到周老师“咳咳”。周老师心里也有个小人,而那个小人让他俩到教室外罚站了。
世界就是如此奇妙,当她抬头寻找爱情时,外星人弯下了腰,而当两人将脸凑近寻求赏识,她却转过了身。
两人贼心不死,都决心做些什么来拯救爱情。但是困难要比方法多,柳叶青好歹得知她们参加比赛,虽然不能作文,却也讨好般上交了费心尽力拍摄的照片。易水寒只能像个打鸣的母鸡,隔段时间便表明一下心意,自然次次都成为炮灰,然后就在心里默念:我很小,但我知道我是炮灰,本爱我活着就是希望有一天看见大海,可是自从有了你,我才发现,只要你能为我流一滴眼泪,我愿意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再也看不见大海。
易小冰在与啄木鸟交流的道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远,仿佛一慢下来,就被两个笨蛋追上。而两个笨蛋在互相争斗的路上,越走越慢,他们心照不宣的排斥对方,互相羁绊,将对方当做自己最大的敌人。
他嘲笑他学习差,他讽刺他形象差,本来渺小的两个人,却非要寻找一厘米的优势,满足自己莫名其妙的虚荣。但彼此争斗中,两个人都慢慢强大起来:柳叶青咬牙切齿拼命学习,竟然迫近了前十名;易水寒挺胸抬头悉心打理,竟也渐渐显了帅气。然后强大到互相挑衅,拳脚相向,结果互有胜负,两败俱伤。
最终,柳叶青决定奇兵制胜。
在一个没有晚风的夜晚,没有路灯的街道,没有同伴的时刻,易小冰参加完聚会,一个人四处溜达。头上月华流光,脚下细腻柔和。然而随她走几步便跟几步的,除了月亮,还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当易小冰转过拐角,几个人迅速将其围住。他们表情各异,有的带着头巾,有的叼着烟,有的手插裤兜,但都流露出老虎面对羊羔的得意与奸笑。他们歪着头,将手指关节掰的咔咔作响,假装很厉害的样子。
易小冰一瞬间脸色惨白,没想到在这治安管理年年荣获全市第一的小县城居然会碰到这种事,但她马上镇定下来,没有大喊大叫,没有跪地求饶,思维飞速旋转,思索着脱身之计。
想不到。又跑不掉。
远处柳叶青将一切看在眼里,几个人离她越来越近,甚至开始纠缠时,心想差不多该出手了。
但是,意外发生了。谁也没想到,在这小小的穷乡僻壤,弹丸之地,居然出现行侠仗义之人。只见那人飞一般奔过去,一拳就将其中一个撂倒在地。剩余几个一时没有反应都愣在原地。趁此机会,那人又打到一个,同时大喊:“快跑!”
这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一听见便咬牙切齿,果然是他,这小子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肯定早有预谋,难不成自己忙碌半天,为他人做了嫁衣!
果然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另一哥们儿捅捅他胳膊,眼睛里满是疑惑:“你改变计划了?”
柳叶青大怒:“改你妹啊,那个混蛋是我的死对头。”
哥们儿笑了:“你这偷鸡不成蚀把米啊,要怎么办。”
柳叶青眼看易小冰要跑远,把心一横:既然来了,就别想走。教训教训他,反正他不认识你。
哥们儿掏出一把弹簧刀,狞笑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吧。”
柳叶青又后怕,赶紧道:“别太过分,见个红就撤。”
几个人又把易小冰堵回来,混战成一团。柳叶青这边的哥们儿已经握着刀冲过来,他瞧准了易水寒穿衣厚实,胸前又有一块铁牌装饰,自信一刺下去,弹簧刀受重压会自动缩回,而缩回之前刀尖必定进肉,既不会伤及要害,又不免皮肉之苦。这一招早已在实战中屡试不爽了。
说时迟那时快,当易水寒从地上爬起来,那哥们儿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拿刀的手已经举在空中。就在下落的空档,几个人又围上来,而易小冰正首当其冲。于是易水寒拉住她手一把甩在身后。
然后只听一声尖叫,那声音尖利刺耳,划破了夜空,惊呆了所有人。易水寒回头一看,易小冰胸口插着一把弹簧刀,刀柄还闪着寒光,然后易小冰乏力的闭上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傻了,谁都没能预料事情居然发展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脑子里没有应变的措施,只能凭着本能四散逃走。
柳叶青飞奔过来,被半路的兄弟一把拉住,说了些什么利害关系之类的,硬生生拖走了。
易小冰“砰”的一声跌倒在地,易水寒赶忙将其扶起。
但她那游离的意识,感觉自己就那样缓缓的飘落在地,姿势非常优雅,感觉不到疼痛,但一定有什么东西碎了。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地,闪耀着银色的光芒,融合进了月光越发闪亮而铺满的大地。胸口上插着一把弹簧刀,水纹状的纹路,刀柄亮晶晶闪光。白色的衬衣上,鲜血慢慢浸染,开出了娇艳的花朵。
哎呀,肯定会留下伤疤吧,她难过起来。
眼睛还能模糊的看到月光,有个人影张着大嘴,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什么,然后将自己抱起。
可是自己听不到。
可是自己好冷啊。
自己也想呼喊什么,但是明明没动作,易水寒只看到怀里的人,而另一个易小冰正在他耳边大声喊啊喊啊。
然后她看见,自己蜷缩起来。一定是想裹藏那颗柔软的心吧。可是它已经碎了。
于是她向自己道了晚安。飞向了夜空深处那个朝自己微笑的身影。
一声长鸣划破了长空。
易水寒眼泪流了满脸,紧紧抱着易小冰,而她的体温渐渐变冷,脸色渐渐惨白,探一下鼻息,俨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