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作战如果双方都不是进攻者,那么这场战争实际上就是双方都没有积极的意图的战争。我们在这里不研究这个矛盾的现象,是因为必须要把每一个战区放在一个整体中,才能找到解释这种矛盾的种种理由。
但是这种没有必然的决战焦点的战争,不仅仅存在于决战时刻,许多历史上的战局也都有这种体现。在这些战局中并不是没有进攻者,只是进攻者并没有明显而积极的意图,导致他们不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求自己的目的,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不必进行决战,而只满足于当时的情况可能提供的利益。这时的进攻者要么就没有确定的目标值得追求而只想满足于现在的利益,要么就是现在的情况并不符合追求目标的条件,所以必须要等待有利的时机。
当进攻者不去坚定追求自己的目标,就像一个流浪汉一样游荡在战局中,希望能够偶然地不费力气地拣到廉价的果实。这样的进攻与防御没有多大差别,因为防御者也可以摘取这种果实。尽管如此,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还是会在“进攻”一篇中进行考察,这里只是想提醒读者:在进攻者和防御者都不求决战的战局中,使决战不再像拱门上的拱心石那样成为弧线的终点,也就是说不再是所有的战略行动都归向的终点。
只要一个人能够读过各个时代和各个国家的战史,他就会发现,实际上这种战局不是很少见的,而是多到令人觉得其他类型的战局好像是例外。即使将来这种情况可能会有所变化,这种战局无疑仍然是很多的。因此,我们必须在对战区防御进行研究时考虑到这种战局。而我们在这里最主要的就是要指出这种战局的最显著的特点。实际的战争,大部分都是处于两种不同的倾向,只是向哪一个倾向靠近还是要根据具体情况判断的。所以,研究这种特点产生的阻力所引起的战争的绝对形态的变化,才能让我们看到这些特点的实际作用。本篇的第三章里,我们已经说过,等待是防御相对于进攻而言的最大优点之一。
但是,所有行动都符合实际情况,是几乎做不到的。人们对战争或者其他情况的认知不完善,由于人们害怕不利的结局,以及影响行动发展的偶然事件很多,都会影响本来应该发生的实际上却并没有发生的战争。而在战争中,以上这些情况就更加严重,以致战争中的贻误必然要多得多。防御者可以坐得其利。占领地区在作战上特有的重要意义与以上这个经验结合起来,就能够确定“占有者得利”这条原则,即使是在和平时期的诉讼中,这条原则也被认为是神圣的原则,正是这个原则代替了决战。这个原则就恰恰为不行动提供了根据和理由。不寻求和不期待决战,就没有理由放弃任何国土;因为只有在决战中得到利益,防御者才可以适量放弃某些国土。所以,防御者总是想要保住所有的国土,至少尽可能多地保卫国土,但进攻者却力求在不进行决战的情况下占领一切。在这里,我们只对前者展开论述。
如果一个地区没有军队进行掩护,那么就有被进攻者占领的可能,这时的利益就会转为进攻者所有。因此,防御者总是力图直接掩护所有地方,获取这种利益并等待敌人的进攻。
在进一步探讨防御的特点以前,首先要把“进攻”一篇中,我们探讨的进攻者在不求决战时通常所追求的目的列举出来:
(1)在不进行决战的情况下,进攻者占领对方大面积的国土。
(2)在不进行决战的情况下,夺取对方的大仓库。
(3)进攻者占领防御者没有掩护的要塞。尽管围攻要塞要付出很大的消耗,但是它却不会带来其他灾难,如果最不利的情况出现,进攻者就可以立即放弃这一行动而不致受到重大的实际损失。
(4)进攻者进行很大的利益战斗。虽然进行这种战斗不需要冒很大的风险,但是也不会得到很大的利益。因此,这种战斗并不能决定整个战略纽带的发展方向,仅仅是为了战斗而进行的战斗,或者是为了获取战利品、赢得军人的荣誉而进行的战斗。仅仅为了这些目的,人们自然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发动战斗,他们只会等待偶然出现有利的机会,或者通过巧妙的行动来创造这种机会。
防御者可以针对进攻者的这四个目的采取下列手段:
(1)在要塞前面配置军队。
(2)扩大防御正面。
(3)如果防御的正面宽度不足以掩护国土,就要向侧翼行军,在敌人展开拦阻。
(4)避免进行不利的战斗。
显而易见,防御者使用前三种手段是为了让敌人采取主动,而自己得到等待的利益。这种做法是由事物的本质而决定的,所以不能完全否定。决战的可能性越小,这种意图就越强。尽管这种活动活跃在战局的一些不起决定作用的小规模行动中,但这仅仅是从军事行动的表面来看的,这种意图永远都是这种战局的最深的基础。不论是汉尼拔还是非比阿斯,不论是腓特烈大帝还是道恩,只要他们的目的不是寻求决战或者等待决战,那么就一定遵循这个原则。第四种手段则是为前三种手段服务的,是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
接下来,我们将对这几种手段做较详细的研究。
在使用第一个手段中,防御者为了掩护要塞不受敌人攻击,而在要塞前面配置军队,似乎是不合常理的,因为要塞的目的是独立抵抗敌人的进攻。但是,这个手段却在实际战争中屡次被利用。战争中最普通的事情往往是最难理解的,但是又有谁会因为这种这种表面的矛盾,就把千万次出现的情况说成是错误的呢?存在即合理,既然这种现象反复出现,就证明一定有一个深远的原因在起作用,如上文所说的人们精神上的软弱。
进行军队配置的原因是,如果敌人不能打败我们配置在要塞前面的军队就不能进攻要塞。一次会战就是一次决战,敌人没有意图寻求决战,就不会发起会战,防御者就可以凭借这一点优势保卫自己的要塞。但是,如果事实同防御者的预料相反,敌人准备发起进攻,防御者还可以迅速退到要塞的后面。正是有后者这一有利的保障,防御者把军队配置在要塞前面就更加没有什么危险了。因此,这种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维持现状的巨大可能性,绝对不会为防御者带来任何危险。
如果我们采取的是相反的手段,即把军队配置在要塞后面,这就恰好给进攻者提供了一个有利的进攻目标。如果要塞不大,即使进攻者毫无准备,也一定会围攻它的。为了不让敌人攻占要塞,防御者就必须赶去增援,就使自己的活动变为积极的和主动的,敌人却成为了占有者。经验证明这种转变是由事物的本质决定的。前文我们已经强调过,围攻要塞并不一定会遭到灾祸,以至于那些通常不敢发起会战的,最软弱、最犹豫、最消极的统帅,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围攻要塞,因为即使最终会面对最不利的情况,他也可以随时选择放弃这个行动而不致受到损失。不仅如此,大多数要塞只要被围就有被进攻者用强攻或某种特殊手段攻破的可能,所以,这是防御者绝不能忽略的一点。
通过对这两种情况的对比,防御者自然会得出在较好的条件下进行会战不如不进行会战的结论。所以在要塞前面配置军队这种习惯的做法是很自然和很简单的。腓特烈大帝也遵循了这个习惯,他用格洛高要塞抵抗俄国军队,用希维德尼察、尼斯和德累斯顿等要塞抵抗奥地利军队。但是贝费恩公爵在布勒斯劳采用这种方法时却失败了,如果他当时在布勒斯劳要塞的后面配置军队,也许就不会遭到攻击了。而腓特烈大帝不在布勒斯劳时,奥军才是占有优势的,当腓特烈大帝来到布勒斯劳,奥军就失去了这一优势,由此可见,在布勒斯劳进行决战不是不可能的。因此,普鲁士选择在布勒斯劳的配置军队是不合适的。如果贝费恩公爵不害怕奥军炮击布勒斯劳这个存储有储备品的要地,他一定会在布勒斯劳后面配置军队。但是,对于贝费恩公爵试图在布勒斯劳前面配置军队的做法,人们是不应该责备的。因为在当时,卡尔·冯·洛林公爵很可能只满足于占领希维德尼察这一个目的,如果面临普鲁士军队的进攻,他就很有可能停止前进。所以,对于贝费恩公爵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进行真正的会战,当奥地利军队开始进攻时就迅速把军队撤到布勒斯劳后面,这不仅能够得到等待的利益,还不致遭到很大的危险。
这就为防御者把军队配置在要塞前面的做法找到了一个有力的理由,也说明了它的正确性。尽管如此,这个做法还有一个次要的但更为直接的理由,但是它本身不够有力度,也不能起决定性作用——军队利用最近的要塞作为储备品的仓库。一般来说,统帅不愿意从较远的地方运送补给品,或者把必需品放置在没有防御工事的地方,而这种做法无疑是方便又有许多好处的。既然要塞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军队的仓库,所以,在某些情况下把军队配置在要塞前面就是完全必要而自然的。尽管这个理由可能会被某些人过分重视,但是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解释所有情况,也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不进行会战就夺取一个或几个要塞,在不求大规模决战的进攻者的战略计划中,这无疑是一个很自然的目的,而防御者却要力图阻止敌人实现这一目的。无数次的战争也为我们印证了这个结论:在有许多要塞的战区内,几乎所有的运动都是围绕这些要塞进行的。进攻者力图出其不意地接近某个要塞,防御者则力图通过充分的准备拦阻敌人接近要塞。从路易十四到萨克森元帅,几乎所有的尼德兰的战局中都存在这种特点。
以上就是关于掩护要塞的问题的探讨。
至于第三种手段,扩大军队配置正面以掩护国土,只有在有利地形存在的条件下才可以设想。这种手段设立的大大小小的防哨,只有依靠坚固的阵地才具有抵抗能力。一般来说,一个阵地所拥有的天然的障碍物都是不够的,必须用人工工事加以补充。但是使用这种方法在某一点上所进行的抵抗只能被认为是一种相对抵抗(关于这一点,请读者参阅“战斗”篇),而不能当作绝对抵抗。当然,这也不是说,这样的防哨就一定无法阻止敌人的攻击,它也有可能不被敌人击破,甚至在个别情况下能够取得绝对的结果。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单独的防哨与整体比较起来都是软弱的,更加容易受到敌人优势兵力的攻击,因此,任何一个防御者都不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这种单独的防哨所进行的抵抗上。防御者利用这个手段扩大军队的配置正面,只能是相对地延长抵抗时间,并不能赢得真正的胜利。但是,作为单独的防哨,它能起到的这种作用,对于防御的总的目的和总的任务来说已经足够了。在不担心发生大规模的决战和不担心敌人为了战胜整体而不停地前进的战局中,防御者使用这种手段开展战斗并不会有什么危险,哪怕最终防哨失守也是如此。而进攻者除了能够夺得这个防哨以及一些战利品以外,也几乎无法得到其他利益。因此,这样的胜利实际上对整个防御是不会产生进一步影响的,也不会动摇防御者的基础,产生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连带效应。即使在最不利的情况下,整个防御体系因为某一个防哨丢失而遭到破坏,防御者仍然有时间重新集结自己的军队,用全部兵力向进攻者展开决战。但是进攻者这时是不求决战的。所以,通常在防御者集结了兵力以后,进攻者也就停止前进,双方的行动也就结束了。而防御者的全部损失也不过是一些国土、人员和火炮,进攻者也满足于这样的成果。
如果进攻者确实如防御者估计的那样,胆怯而谨慎,不想碰得头破血流,以致不敢进攻防御者的防哨,只会在防御者防哨的前面驻扎,那么防御者即使也有不利,也不妨采取这种防御方法。但是这个前提必须是我们假定的进攻者是一个不敢冒险追求大的成果的敌人,因为对这样的敌人来说,仅仅需要一个中等但坚强的防哨就足以使他停止前进。即使进攻者有把握攻破这个防哨,他也不得不考虑自己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并且判断为这个胜利所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否值得。
由此可见,从整个战局的角度来看,防御者在宽大的正面上使用许多并列的防哨对敌人进行强有力的相对抵抗,是可以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的。这种扩大正面的配置大多出现在战局的后半期,因为这时进攻者才会暴露出自己真正的意图,使防御者对情况有真正的了解,而且进攻者原有的勇气也已经消失。
在这种扩大正面配置以掩护国土、仓库和要塞的防御中,所有大而有利的地形障碍,例如河流、山脉、森林和沼泽等,不仅能够起到极大的作用,还具有重要的意义。如何利用这些有利地形,读者可以参阅我们在前文的论述。地形要素作为重要的战略因素,由于其对战争起到的重要意义,通常在各种战史中论述得比较多。因此,人们也产生了一个相当自然的倾向:力图系统地探讨地形,并希望能够以历史上的个别情况作为根据,进而得到解决一般情况时适用的办法。遗憾的是,这种努力都是徒劳的。即使是比较消极和局限于某一地区的战争,关于地形的各种情况也都不尽相同,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区别对待。因此,即使是关于这些问题的最好的和最有说理性的回忆录,也只能帮助我们了解这个问题,却不能找出规律或者确定规定。而这些回忆录也是战史的一部分,但是所涉及的仅仅是战争所特有的某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