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鸡鸣时,太阳再一次从东方跳出了黑暗,带着岁月的气息仿佛跨越了时空。没有人会在意昨天的日出和今天有什么不同,但是对楚昀来讲这却是咫尺天涯的区别。
回首漫天的风雪,那是说不清的茫然与惆怅,在转过身的刹那张开双臂任凭狂风呼啸而过,蓦然间发出歇斯底里地怒号,这声吼属于未来却存在于过去。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恰在此时,悄然滑落……
“瞎叫唤什么,招狼呢……”
“脑袋有病,我妹子叫你过去……”大猩猩瞪了一眼,黑着脸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接着道:“小子,你招子方亮点儿,我家妹子看的起你,要是敢起什么歪心思,小心我生撕了你……”
楚昀一直想告诉大猩猩生撕活人是一件非常不科学的事情,野兽或许会这么干,而侯家大小姐是不会喜欢野兽的,树立远大理想与抱负是非常必要的,只有摆脱了野蛮和愚昧才有可能蜕变成为优雅的绅士。
大猩猩其实有一个非常儒雅的名字叫张启文,可见他老爹是多么希望他成为一个文采风流的人物,然而现实是极具讽刺的,作为侯家世袭的保安队长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他的赤胆忠心,然而这种忠心却是建立在对侯家大小姐疯狂的迷恋上。
楚昀摇了摇头,他很想和大猩猩建立良好的关系,如今他是一名生在海外的华裔,来东北寻亲却无处着手,走投无路便应了侯家大小姐的邀请成了侯家会房的教书先生。
看着不远处的侯家大小姐,楚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虽然彼此了解的不多,但楚昀看的出来这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这种女人坚强而自信,记忆中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女人,让楚昀永远无法忘怀……
“看你中气十足想必恢复的差不多了,怎么?舍不得跟我们回去?……”
“侯姑娘说笑了,刚才只不过是抒发胸中郁气,现在已经好多了”
“这两年关外也不太平,好事多磨,但愿先生能够心想事成……”
两人对视了半晌,楚昀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地笑容,可心里实在有些发虚,对面那双眼睛仿佛真能看穿你所有的秘密……
信步来到一口水井面前,这个小屋是侯家的一个据点,长年有人看护,后院这口井便是所有生活用水的来源,楚昀没见过这,好奇的很,不明白大冬天的为什么不结冰。
“你说这水真的有问题?”侯朵儿皱着眉头,表情很是沉重。
昨晚楚昀喝过这里的水,结果还没进肚就一口喷了出来,水里面满是一股铁锈的味道,明显的重金属超标都不用验的。
“这水确实不能喝,想必令堂就是长时间饮用,才得了你说的那种怪病,姑娘是听谁说的非要用虎奶才能治疗?”
“我们那儿有位大仙儿,她老人家说家母是中了邪,必须要喝虎奶,所以我们这才上山,昨天那只母虎我们追了有十天了,因为要活捉所以很不容易,那时见你把它杀了我当时真恨不得把你剁碎了喂狗……”侯朵儿说完又瞪了楚天一眼,想必仍对那只母虎耿耿于怀。
楚昀苦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这帮人刚一见面就对他大刑伺候,原来根在这儿。
“令堂应该并非是什么中邪,我在国外见过类似的病症,这种怪病喝虎奶确实是可以,然而并非一定要虎奶,只要是奶就都有效果……”
“嗯,希望如此吧,不过还是要留下几人继续找,最好能再找到一头母虎……”
……
光绪十九年十一月廿,楚昀坐着狗拉爬犁在莽莽林海中穿行而过……
关外乃是大清“肇兴之地”,莫说是临江府,整个东北边墙之内,凡往来行人,须持路票出入,若偷越则以犯禁论处。猫耳山既位于吉林以东,受珲春副都统衙门辖制,此地群山环绕,白雪皑皑,南面则是一望无际绵延几十里的平川。如今大清国运日下,民不聊生,再严厉的封禁也阻挡不了人们迁徙的脚步,于是大批的流民,采金客,挖参客争相涌入。
这些人开垦荒地、建立家园已成为既定事实,朝廷不得不被动地承认。直到光绪六年朝廷颁布放荒、免税、补助的法令,一改过去的限制政策,采取了积极的态度,自此东北封禁也随之解除。侯家祖上便是来此“闯关东”的流民,几代人苦心经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万恶的封建社会一个边城的小地主就有这么大的房产,这面积得有几千平了,依山傍水的,什么园林别墅海景房全都弱爆了。”站在侯府门前,楚昀百感交集。
“啧啧,双开的大门,这门口刻的什么?这是“犀牛望月”吧……这墙可真光溜,这砖砌的,都看不见缝啊……”
楚昀心中赞叹不已,整栋建筑就两个字“气派”,和周围的环境很好的糅合在一起,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大猩猩看着楚昀的样子满脸鄙夷,凑到侯朵儿身前小声道:“我说妹子,他不说是在什么“讹卖瑞卡”长大的么,人家洋人啥玩意没有,你瞅他那样儿,一看就是个土包子……”
“怎么?咱侯家的房子就比不过洋人的?”
侯朵儿瞪了一眼,大猩猩悻悻地回过身,也就没再说什么。
摸了摸腰间的短刀,这是昨晚楚昀送给她的,仔细看了锋利的很,上面还有洋码子,就是用处不太大,看样子就不像大清国的东西。
想起那只倒在血泊中的老虎,侯朵儿摇了摇头,“这是个很特别的人呢,母亲的病或许他会有办法吧……”想到这里那原本灵动的双眸闪过一丝焦虑。
“娘,您怎么样,我回来了……”
“娘……”
侯朵儿刚一进门,看见妇人的样子,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楚昀抬眼一瞧,火炕上正躺着一位中年妇人,此刻听到呼唤便勉强支起身子向门外观望,见到侯朵儿,这妇人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娘没事,我听你安婆婆说了,我病了之后你就上山了,大冷天的可苦了你……”
“娘,你说这干啥,怎么?安婆婆还在咱家?”
“你安婆婆放心不下我,自然就留了下来……”
“哎!看来老婆子不中用喽,连你侯家都不待见我喽……”话音未落,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妇人端着碗颤巍巍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侯朵儿一见,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喜色,“婆婆,看您说的,您是看着朵儿长大的,朵儿想孝敬您还来不及,要不是您老喜欢清静,我早就把您接来,每天山珍海味地伺候着……”
楚昀还是头一回看见侯朵儿拍别人马屁,不过这马屁拍得结实,逗得老妇人咯咯直笑,为数不多的两颗黄牙都露了出来。
“咯咯,我这把老骨头可没那个口福,朵丫头有心我就知足了……嗯?这位是?”
老妇人端着碗走了几步,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男人,要知道这可是后宅,侯老爷已经过世,这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人怎能不叫人惊讶,此时侯夫人也注意到了楚昀,转过头看向侯朵儿。
“这是楚先生,是我无意中遇到的,楚先生自小长在洋人那里,他以前见过娘得的这种病,朵儿寻思让先生过来给娘看看……”
侯朵儿刚说完,侯夫人的脸就拉了下来,“朵儿,这不明不白的人你怎么就敢让他进咱侯家的门儿,这…这怎么还是个没辫子的,这是要招祸啊……”
话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避讳的意思,楚昀的脸皮也是够厚,眼睛盯着桌上的一盏茶具愣装没听见。
“唉,好模好样地哪儿来的祸,我倒是看这小伙儿长得俊俏……你等等,我来看看…老婆子我这眼神儿可不大好……”老妇人一边嘟囔着端着碗就朝楚昀走了过来。
也不知是怎么的,走到楚昀近前竟然一个咧斜,手里的碗也掉在了地上,摔的四分五裂。楚昀眼疾手快,急忙抓住了老妇人的胳膊,这才没有真的摔倒。
“咯咯,真是个俊俏的后生,是个享福的…瞧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吃过苦……”
楚昀心里说不出的腻歪,这老妇人一会儿拍拍脑袋一会儿摸摸肩膀,最后竟然摸向楚昀的屁股,这一惊可不得了,要不是这妇人年纪太大楚昀绝对认为这是在******,此刻急忙侧身闪向一旁,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咯咯,这么大个小伙子还怕我这老婆子,我都不嫌害臊,你怕什么……”
楚昀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不止,这位安婆婆也不在意,瞅了瞅地上摔碎的碗一脸可惜的样子,又颤巍巍地走到侯夫人面前坐在炕沿儿边上就再也不开口了,脸上还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朵儿,你先下去安排一下楚先生,我这儿有你安婆婆在,不要紧……”
侯朵儿还要再说,却见母亲一脸严肃的样子便起身走了出去。
……
“安姨,您老可是看出了什么?”,此刻侯夫人目光犀利,若不是她那嘴唇白的吓人,想来没人知道这是个病入膏肓的人。
侯夫人这一问,老妇人也渐渐收起了笑容,寻思了半晌,摇了摇头开口道:“丫头,你可还记得当年候家是借了那小子的气运,这几十年来才顺风顺水,富贵满堂。”
“安姨,这事儿我怎么会忘,当年公爹还是受了您的指点……”,说到这里侯夫人双眼猛地一亮,“难道说……”
老妇人摇了摇头,又接着道:“我之前就跟大贵说过,你侯家这气运是要到头了,让他早做打算,谁想我才说没多久大贵就走了,紧接着广平也出了事情,这偌大家业一股脑的按在了你母女二人身上,后来老身却发现你候家在这猫耳山或还有一线生机,这才让你举家搬到这儿来…直到今天这孩子出现,我才想到这一线生机应该就在他身上……”
“那安婆婆您的意思?”
“丫头啊,老身能看你候家却看不了这孩子,有些人老身看不了也不能看,这要是在太平年月老身定不让你与这种人有半点瓜葛,可如今这世道,紫禁城里的那位都过得提心吊胆,莫说咱们这些老百姓了……”
“唉,朵儿这孩子命苦,我也心疼她,不过这事儿…还得你这个当娘的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