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泼水了,越泼烟越大,把毛巾被褥全部拿出来,浸上水,捂住口鼻……”
“按楚先生说的做……”
“弟兄们再坚持一下,韩家的人就要来了,到时候咱们生撕了这帮杂碎……
大猩猩本来就黑,现在被熏得更黑了,手臂上缠着白布,整个人有些滑稽。不过现在没有人会嘲笑他,身上的斑斑血迹也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真正的汉子。
“咳…娘…一会儿火停了外面的人就该冲进来了,到时候让二哥背着大哥,咱们趁乱冲出去……”
侯朵儿现在被熏得眼睛都有些肿了,自己的老娘舍不得家业准备死扛到底,然而她却不能这么干,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有了就什么都有了,要是人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哈哈……启文背着我?你这是让我给他挡子弹呢,这我可不干,你们走吧,我在这儿会会这帮杂碎,多大点儿事啊……”侯广平摸摸手中的长枪豪迈的一塌糊涂。
儿女的心思侯老夫人又怎会不清楚,只是到了如今这般境地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唯一欣慰的是几个孩子虽身处绝境却仍旧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侯家若能脱此大难来日何愁不兴,想到这里侯老夫人暗自垂泪,心中便更加难过。抬眼的功夫正瞧见这个在侯家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楚先生,老夫人想了想便对身边的侯朵儿道:“你把楚先生招进来,读书人毕竟心眼儿多,问问他可有什么办法……”
“游击战?”
“对,就是游击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如今敌强我弱,即便突围,生的希望也很渺茫,可我们的优势在哪里?就在这侯府里,侯府并不算小,我们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利用这里的一草一木,什么房梁、锅底、大米缸,总之能用就用,我们以两三人为一组分散开来,以相互配合协作的方式逐步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挑一些头脑灵活的人,作战时一击不中立刻远遁,不要与敌人纠缠,要在运动中消灭敌人……”
楚昀说的很严肃也很认真,仔细想来当年领袖的方法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只是抬头一看一个个都张着大嘴干什么,行不行给句话啊。
“哈哈……行,太行了,哈哈…楚兄你还懂兵法?朵儿,你可是给咱家捡了一块金疙瘩……”
朱广平哈哈大笑,看那样子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给他把鹅毛扇就能装诸葛亮,总之表情欠揍的很。
“死瘸子,这回见着大爷的厉害了吧,明儿要拜师的话把金子备足了,花姑娘也来几个,否则爷就一脚把你蹬出去,不用你美,一会就给你关地窖里……”
本来侯老夫人觉着楚昀说的靠谱,正听的津津有味,心道这吃过洋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陡然一声“死瘸子”却惊得老夫人差点儿跳了起来,这话府上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过,也从来没有人敢说。心里正埋怨这姓楚的怎么这么不知好歹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儿子居然跟没事儿人似得,两个人反而在互相打趣,侯老夫人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凌乱了……
至于侯朵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之前她只觉得楚昀是一个有秘密的人,然而谁又能没有秘密呢,可今天这个自己半捆半请来的教书先生却给她了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好奇,也仅仅是好奇罢了,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侯朵儿有些脸红,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火势终于停下来了,侯家大院依然弥漫着一股烟熏的味道。
“人都死了吧……”
想到这里,李范允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挥了挥手身后便有百多人鱼贯而入。
侯府的两扇大门,其中一扇已经倒在了地上,另一扇则歪歪扭扭地靠在门墙边上,上面还吱吱啦啦地冒着青烟,如果这扇门没有着火的话想必不知道在多久的未来会有几个顽皮的孩子躲在门后吓一吓那些路过的小伙伴,或者对那些孩子来讲,这是一个个躲猫猫的好地方,虽然几乎所有的人在躲猫猫的时候都会查看一下门后……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些进入侯家的人不是来躲猫猫的,没有人会认为自己需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去进行这样一个幼稚的游戏,所以几乎所有人走进侯家的时候都会看上一眼墙边上的这扇门,因为它实在离得太近了,其实只要有人稍稍蹲下,便能从门与墙的巨大缝隙间看到另一番景象,然而所有的人也仅仅是看上一眼而已……
所以当一束闪亮的火光伴随着巨大的枪声陡然响起的时刻李范允身边的两个手下愣住了,因为他们的老大此刻脑袋已经开了花,甚至溅了他们一脸。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枪响,又一个人倒下了,仅剩的一人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一声大吼抬枪便射,然而对面那人终究比他快了一步,枪声再一次响起……
这是一个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人,黑漆漆的脸上依稀还能看见泪痕,他的左手拿着一把俄国步枪,右手拿着一把转轮手枪,这是侯大小姐给他的,告诉过他,这是日本枪。
“爹,儿子给您报仇了……”
北风夹杂着阵阵呜咽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哭声,少年佝偻着身子,整个人跪在地上,再不复之前飒爽的英姿……
此刻在侯府,有人趴在房顶,有人躲在灶坑里面,当你一推门的时候上面或许会掉下一盆石灰,也可能会是一些剪子锤子类的小东西,更有甚者会放上一盆屎尿,然后枪声就响起来了,等到外面的人一进来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却半个人影也找不到。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侯家的各个角落,只是有人成了,有人败了,然而大体上是成功的,开始的时候还好,可慢慢地这些匪兵变得惶恐起来。
整个侯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是当李范允身死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些匪兵的伤亡开始慢慢加大,最后终于有人转过身子,拖着枪开始向外跑,然而没跑几步身后便陡然一声枪响,那人便应声倒地了……
侯家保卫战胜利了,仅在侯府李范允就丢下了一百零一具尸体,当然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所有的人都在欢呼、呐喊,漆黑的脸上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周账房的儿子更是跪在楚昀的面前,不停地磕头,说这条命今后就是楚昀的了。
周账房的儿子叫周大富,老周头苦了一辈子就希望自己的儿子今后能大富大贵,因为枪打的好,周大富就成了一名机枪手,楚昀当初那顶铁锅就给了他。楚昀的计划中需要一名枪法好的人来狙击李范允,本来小周是最合适的,可老周被流弹打死了,楚昀怕他没办法控制情绪就不准备用他来埋伏李范允,结果小周拿枪指着自己说他能能完成任务,无奈楚昀只有让他去了,事实证明小周的确不辱使命。
楚昀没功夫管小周,一个人步履蹒跚地向南山金矿走来,侯朵儿看见了便跟了过去,于是大猩猩也看见了,侯广平也看见了,至于侯老夫人也看见了只不过没有跟来,深深叹了口气,带着哭腔喊了声“造孽哟”就再也没说什么。
南山金矿上除了满目的狼藉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碾子,那是用来磨矿粉的,碾子下面有一滩殷虹的血迹,此刻已经结成了冰咖,再往上看半个碾子布满了血迹,血泊中一位少女睁着眼睛,仿佛在向上天无声地控诉。
淡蓝色的裙摆随风摇曳,风中雪白的脚踝还在微微荡漾,远方的亲人你是否能够听到我最深情的呼唤……
那曾经稚嫩的面庞或羞涩或腼腆或调皮,绽放着雪山下最美丽的笑容;那一声声大哥,一声声呼唤无时不在抚慰着楚昀心中最悲痛的回忆。
“啊……”
这一声喊歇斯底里,震动了山川;这一声喊挣脱了束缚,释放了魔鬼;这一声喊似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从候广平开始一群人齐齐呐喊……
这吼声是怨,怨这上天不公;这吼声是恨,恨这大地无情,似要击穿这苍穹破开这大地,看一看世间可有乐土,问一问人间可有希望,若没有,则天不可倚,地不可靠,需靠己身争一片乐土,点燃一份希望……
小翠就这样走了,走的无声无息,望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楚昀,侯朵儿的心中百感交集,眼前这个男人有时勇敢,有时狡诈,有时深沉,有时风趣,有时还有一点书生意气,泛起倔来也敢端起枪来和人拼命,然而她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楚昀,那背影是是如此的孤单和无助,不知怎的侯朵儿竟然有些羡慕起小翠儿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楚昀硬生生的哭晕了过去,小翠儿的后事便交给侯朵儿来处理。一把火,所有痛苦的、悲伤的都将随之远去,而生的人还要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