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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光明之歌(2)

玻璃博士再没有更多力气说话了,牛皮唐替他做了肯定的回答。

“吉诃德先生知道你被俘虏了,他想来救你,但他没有船票,上不了谜语号。他给了我一千金币,委托我把你从强盗手中赎出来。”泽帛说。

塞万提斯说不出话,却仍听得到。一丝笑意先是出现在他的嘴角,然后顺着鹰钩鼻扩展到脑门。显然,关于吉诃德的消息鼓舞了这个屡受磨难的作家。

他的遭遇获得了英雄们的极大怜悯,他们决心为他驱除那些怪鸟,便摆下一桌宴席,然后卜督士和另一位伙伴站在他的两侧,拔出宝剑,准备等怪鸟冲下来的时候给它们好看。塞万提斯那哆哆嗦嗦的手指刚一碰到食物,那群怪鸟便尖叫着、闪电似的从空中直扑而下,不等周围的人们反应过来,就已经吃光了所有食物。英雄们大声吆喝,鸟群却远远地飞到大海上,留下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卜督士和同伴提着宝剑跳上一条小船,在怪鸟的后面紧追不舍。鸟们飞不动了,落到一个孤岛上,追赶者速度飞快地接近孤岛,几乎伸手就能抓住它们,并要举剑砍断它们的脖子。突然,为首的一只人面鸟说道:“住手吧,寻找金羊毛的勇士,别杀死我们。我可以指着那颗最亮的明星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面鸟折磨塞万提斯了。而且,为了显示诚意,我们愿意听从你们的吩咐,为你们做一件事情。”

“好啊,”卜督士说,“听说扣留塞万提斯的星球热衷于抢劫和挟持人质,靠这种下流勾当赚取钱财。我命令你们,在我们回到岸上会合同伴之前,用你们惯于夺取食物的利爪,抓住那些奴隶主和强盗头子的腰带、头发、或是脚踝,把他们一个不剩全扔到遥远的不毛之地,这样,免除折磨的就不止塞万提斯一个人,而是所有奴隶和俘虏都获得了解放。”

“放心吧,一定做到。”人面鸟说。“我刚好知道有个最适合作恶多端的人去的星球。”

两位勇士同怪鸟达成协议,转身离开孤岛,回到岸上。

在卜督士和同伴追赶怪鸟的同时,其他人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宴请那位饿得奄奄一息的预言家。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好像眼前的美酒佳肴发生在梦中、转瞬将要消失一样。

等他饱餐一顿之后,泽帛拿出一个瓷瓶,拔去盖子,让他喝里面盛着的液体。

“这是什么瓶子?装的是什么油”塞万提斯问。

“是治病的油,吉诃德亲手为你炮制的,药方有迷迭香、油、盐和酒。他把这些药材和在一起,熬了很久,灌到瓶子里后,又对着瓷瓶念了几百遍经文,每念一个字就像祝福那样画一个十字。他说:有了这种油就不会死,受了重伤不会送命;要是有人打仗给人家齐腰斩成两段,趁血没凝结,小心地把掉下地的半截身子好好儿合在马鞍上的那半截身子上,要扣得严丝合缝,然后只消给他喝两口油,他马上就完好无恙,比一个苹果还完好。”

塞万提斯接过药瓶,只喝了一口,就恶心呕吐,把肚里的东西吐个一干二净,吐得肠抖肝颤,浑身大汗。他叫人家用被子给他盖严,让他独自躺着。他一觉睡了好几个钟头,醒来觉得身体异常舒坦,恢复了原来的判断力和理解力。

“吉诃德原来还是位了不起的医学家,我想起来了,这个方子我在那本书中记录过,叫做‘大力士神油’。我的病好了,不再是疯疯癫癫的玻璃人了。”他说。“唉,只可惜那些好吃的了,刚进肚还没捂热乎呢。”

伊阿宋给了他一件新衣服,鼓励他早日完成作品,这时,他们都看见先前的怪鸟去而复返了。不过,他们很快发现那些鸟不是又来找麻烦的,而是冲向城中各个地方,把奴隶主和海盗头子一个个从床上、餐桌旁、游乐场抓到高空,带他们飞离了俘虏星。全城的人都看见了发生的事,他们欢呼起来,打开监牢,脱去所有奴隶的镣铐。从此,俘虏星上再也没有一个不自由的人。

卜督士带着同伴回来了,告诉大伙儿他们是怎样一路追赶人面鸟到孤岛上,鸟们又是怎样许下誓言。所有的人都对这个消息感到高兴。

夜晚,俘虏星的居民举办了热烈的庆贺仪式。塞万提斯坐在英雄们中间,为感谢他们,便给他们说了一个预言:

“你们离开这里之后,首先将在海峡中遇到两座陡峭的山岩。它们不是从海底生长的,而是从远方漂来的,没有固定的根基,有时海流将它们合拢相撞,有时又将它们分开。两山之间潮水激荡,发出可怕的怒吼,以前还从未有人从它们中间毫发无损地通过。

“如果你们不想被挤碎,就得小心谨慎,千万不能鲁莽。你们先要从船上放出一只鸽子探路,如果它能安全地穿越两块巨石之间,那么你们就不能耽搁,必须用力地飞快划桨,冲出海峡。假如鸽子飞到半路就被山岩夹住,你们最好向命运屈服,打道回家。

“过了巨石之后,你们先是会途径高加索星,有一个巨人正在那儿为做过的事受苦受难。我不愿提他的名字,因为他的所作所为造福了我们每一个人,却让他自己陷入悲惨,而你们将不得不亲眼目睹他是怎样遭受折磨的。然后,不要多久,你们将看见坷而坎星上高耸、宏伟的城堡,就在那里有一条从不睡觉的巨龙看守着悬挂在橡树树冠上的金羊毛。”

听了塞万提斯的话,勇士们心里不寒而栗。伊阿宋说:“伟大的预言者啊,你已经为我们讲明了航行的目的地和路线,我很感激,可是,即使突破那两块该死的巨石,又该怎样开口向坷而坎星的国王提我们的要求呢?他一定不会把金羊毛拱手相让的。对于怎样获得金羊毛,我仍是心中茫然,我的伙伴们也同样没有主意。”

“一旦从致命的石头之间逃脱,你们就要加倍鼓足勇气,不要惧怕,因为这两位年轻少年会助你们一臂之力。瞧,他们带来了吉诃德配制好的大力士神油,这种油的功效你们已经见识过了。”

“你是说用那小瓶子里装的药水对付巨龙?”牛皮唐问。

“这个不是预言,只是我的建议,没准会有奇效。”

“你预言船长他们到得了他们的目的地,那么我们俩呢?我们该去哪里找我们想去的星星呢?我们会成功找到想找的人吗?塞万提斯先生,请你告诉我们答案吧。”泽帛说。

“说到这件事,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先说好消息。”牛皮唐说。

“先说坏消息。”泽帛说。

塞万提斯笑起来:“我看我还是先说坏的那个吧:你们的这趟旅程大概不会有什么结果。”

“什么?”两个少年一齐大叫。这样的消息可不是他们希望听到的。

“你是说,我们白跑一趟了?”牛皮唐问。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说,你们不会在哪颗星星上找到你们想找的。”

牛皮唐有点迷糊,他没听懂塞万提斯的话跟他自己的话在含义上有什么区别。不能在星星上找到德西元帅,不就是白跑一趟吗?

泽帛也不明白。“好消息又是什么?”他问。

“好消息是,你们最终会有所收获。”

“我知道收获什么东西,一瓶大力士神油。”牛皮唐失望地说。

“不要气馁,我的朋友,”塞万提斯说,“有几句诗送给你,是这样写的:

离你最近的地方,

路途最远;

最简单的音调,

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旅客要在每个生人门口敲叩,

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

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

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勇敢地跟伊阿宋去吧,金羊毛可是无上宝物,哪怕只看一眼,也是值得的。它的强大能量,只有勇于追寻的人能够感受得到。”

“我还有个问题:你怎么能回答人们的各种各样的提问呢?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些预言的?”牛皮唐问。

“这个我当然可以回答你,就像回答任何人的问题那样。不过,只能回答给你一个人。”塞万提斯凑近牛皮唐的耳朵,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名叫《光明之歌》的书吗?我知道的一切,都是从那本书来的。去找到它,完成你做为诗人的使命。”

康复的塞万提斯脱去满是泥垢的袍子,换上干净衣服,一走上大街,那些调皮的孩子马上就认出他来。可是,看见他穿的不再是以前大家都熟悉的那件破衣裳,他们就不敢跟着他大喊大叫,也不敢问乱七八糟的问题,只是互相嘀咕:“这不是疯子玻璃博士吗?他穿了新衣服,看上去很漂亮呢。他还疯不疯,得听他说话试试,外表打扮得再漂亮也不算数。”

虽然这样说,可仍然没人提问。成年人也跟着孩子们讨论他了,他走在前面,后头渐渐跟了几百人的队伍,这个星球上最有学问的教授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他看到这么多人挤得自己没法再走,就说:

“先生们,不错,我曾经是玻璃博士,灾祸降临在我身上,除掉我的理智,可是,幸亏那位人人皆知的骑士吉诃德先生,也幸亏一位勇敢的少年,他们带给我一剂药方,治好了我的疯病。

“我回答过许多问题,做过许多预言,因此获得了你们的注意。即使在头脑清醒的现在,我也无法判断你们是希望我疯的好还是不疯的好,不过,这不足以令我困惑不安,我当了五年兵,又做了五年半俘虏,早已学会了忍耐。

“我无需有人宣扬我的名字、推崇我的才能,所以,请你们别再跟着我了,让我清静些,不声不响多写几个故事。有人建议我离开俘虏星,吉诃德先生请人捎话给我,说期待我住到他的庄子里去。这怎么行呢?离他太近了,我就没法写出《吉诃德传》。不,我哪儿也不去,就待在俘虏星,这是个适合写作故事的好地方,只要你们不打搅我。”

围住他的人依照他的话散去了,于是他又用下面这段话向两个少年和伊阿宋一行人告别:

“再见了,朋友们,启航前别忘记带上一只鸽子。我为你们预言过,现在我也谈谈自己的未来。

“我的书将继续受到欢迎,但我得不到实际的益处。我写的剧本得以排演,但遭到诽谤和攻击,最后只能廉价卖给书商。我写了好多书,但不少都没印上作者的名字,人们连是谁写的也不知道。也有的书取了跟我的故事同样的题目,但没人知道那些其实不是出自我的手。有几位朋友答应替我谋个体面的职位,但都没有履行承诺。我老了,谁也不理我。在破旧的房子里,在一连串的失败中,我默默品尝着命运的滋味,不断写出闪映着遥远国土的光线的、值得添加到那本书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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