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们的朋友都宾少佐。 (2)
少佐把胳膊伸出来给小姑娘挎着，两个人就兴高采烈的一起出门。少佐一想到要和爱米丽亚见面，心里就慌乱，很愿意旁边有个朋友陪着。他又向玛丽询问许许多多有关爱米丽亚的事情。玛丽尽她所能回答糖子儿少佐的问题。
中途发生了一件事，虽然并不打紧，却着实把都宾少佐高兴坏了。小路的另一头来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他长着稀稀落落的胡子，佩着又白又硬的领巾，一手搭着一个女人，两个女人中一个已近中年，身材高挑，样子挺有威严的，五官和脸色跟身旁的英国国教牧师很相像，迈着大步走路。另一个个子很矮，黑皮肤，头戴一顶很好看的新帽子，漂亮外套，挂上一只恰恰在她身子中央的漂亮的金表。这位先生的两只胳膊已经被两个女士抓住，还得把阳伞，一条披肩，一只篮子捧着。
少佐看着他们觉得好玩，站在一旁给他们让路。然后问玛丽：“他们是谁?”玛丽调皮地看着他说：“男的是我们的副牧师平尼先生，两个女士一个是他姐姐平尼小姐。另外那个小女人，挂着漂亮金表的，就是平尼太太。她有五千镑陪嫁。”
少佐刚才还只是愣了一下，如今更是吓了一大跳。玛丽谈论他们家的情况的当儿，他不作声，只是张开口瞧着那一对小夫妻。他激动得头昏脑涨，走远的牧师结婚的消息，他能听进去。经过这么个事，他加快了脚步，恨不得一步就赶到目的地。另一方面他又嫌自己走的过快了，只觉得一会儿的功夫已穿过了白朗浦顿的街道。走进坎新登花园去了。
玛丽小姐说：“他们就在那儿。”话音刚落，她觉得身旁的少佐又是一愣，她心里明白了。故事里的情节她了如指掌。如今少佐的心事她已一清二楚了，仿佛与已经在书里看过的一个模样。
少佐说：“请你跑过去给她说一声好吗?”玛丽拔腿往那儿跑。
赛特笠老头儿在长凳之上坐着，唠叨着过去的事情。这些话他已不止说过一回了，爱米丽亚却总是很有耐性地微笑着听他说。近来，她能够让父亲在一边一个劲地唠叨沉吟，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有时脸上挂着笑，有时又换一个姿势来表示自己正在用心倾听，事实上差不多一个字都没听见。爱米丽亚看到玛丽欢蹦乱跳着跑过来，慌忙从长凳上站起来，第一个反应是可能乔杰出事了。可是传口信的孩子脸上那股高兴劲，让那位胆小的母亲松了一口气。
玛丽叫道：“好消息!好消息!他来了!他来了!”
爱米依然想着儿子，问：“谁来了?”
克拉浦小姐说：“看那边!”她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用手往后指。爱米丽亚顺着她指点的方向一看，只见那骨瘦如柴的都宾大步穿过草坪向她走来，这次爱米丽亚倒愣了。她脸一下子涨红了，潸然泪下。这善良的人儿有了高兴的事是忍不住要哭的。
她张开双手跑向他，要与他握手，他情深款款地看着她，觉得她并没发生多大改变，只是脸色不再像从前那样红润，身材也变胖了一点。她的眼睛没什么变化，眼神是那么和蔼，让人感到她对人是那样的信赖。她那柔滑的栗色头发里只有两三根青丝。她伸给他两手，满脸绯红地对他的忠诚老实的脸儿含泪的微笑。他双手抓牢着她的一双小手，握着不愿放开，半天无语。
少佐停了会，说：“另外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爱米丽亚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问道：“是您太太吗?”一面猜测着他为何不回答。
他放开手，说：“不是的。是谁在散播关于我的谣言?我要对你说的是，你哥哥乔斯跟我同船回来了。他回家来可使你们一家过上好日子了。”
爱米叫道：“爸爸!爸爸!有好消息来了!哥哥回家来了。”他回来照顾您老人家了。都宾少佐到这儿来了。”
赛特笠先生立时地坐了起来，浑身颤抖，定了一定神。然后他走上几步，向少佐深深地鞠了一躬，称他作“都宾先生”，并向他的老太爷威廉爵士问好。他说多谢爵士垂爱，不久前去探望过他，他自己也打算迟些过去回访。其实威廉爵士已有八年没去看过他了，他说的已是八年前的往事了。
少佐本来说过那天晚上他在伦敦还有要紧的事情去办。可赛特笠先生盛情邀他回家喝茶，他就把这件事情搁一边去了。爱米丽亚和她那围着黄披肩的小朋友勾肩搭背的走在前面，让都宾去陪着赛特笠老先生。老人家慢慢悠悠的走着，提及许多往事，他提及他从前是如何的风光，后来又如何破产沦落等等。他像一切年老体衰的老者一样，心中只想着过去。而今天的记忆，他却只记得一件伤心的事情，其余的都不放在心上。少佐很愿意让他自说自话。他的眼睛只注视前面他那心上人儿。
那天晚上，爱米丽亚总是那样笑容可掬，活活泼泼的高兴非常。都宾觉得她做主妇做得是那样大方，那样得体。他们在朦胧的暮色里坐着，他的眼睛一刻没离开过她。这样的机会，他不知道已等候了多长时间了。在那些离家在外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想起她正像现在那样，温存、幸福、孝顺地体贴伺候老父母，毫无怨言地过着穷日子，把贫困的生活装点得充满色彩。只要爱米丽亚给他斟上茶，他就很愿意学约翰逊博士的样子一杯杯地尽量喝下去。
爱米丽亚发现他那样喜欢喝茶，就笑着劝他多喝点。当她一杯杯地为他斟茶时，脸上的表情着实可爱俏皮。原来她并不晓得少佐还没吃晚饭，更不知道那餐晚饭还在斯洛德咖啡馆恭等少佐的到来。
奥斯本太太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看乔杰的肖像。这肖像当然没本人一半那么漂亮，可是孩子居然一心想着送肖像给母亲，可见他的心地是何等的可爱。爱米丽亚在父亲还没入睡时没有多提乔杰。老人家不高兴别人说起奥斯本先生和勒塞尔广场，恐怕他压根不知道最近几个月来他正是靠着他的仇人接济他。
都宾把拉姆轻特船上的经过都对她说了——说不准还编了些谎话，夸大乔斯对父亲是如何的孝顺，怎样决意让他享一享晚年的清福。但实情是，少佐一路上诚心诚意地对同船的乔斯谈过话，费尽心机使他明白自己对父亲负有责任，而且逼他答应从此挑起照料他妹妹和外甥的担子。关于那一回老头儿擅自开发票卖酒给他的事，乔斯十分生气，都宾为此对他劝解一番，并且笑着把他自己怎么问老头儿买酒，后来又怎么吃亏的情形描述了一遍。乔斯只要是心情好，再加上人家捧上几句，性子并不坏；又经都宾这一劝解，他对欧洲的亲人重又多了几分好感了。
总之，少佐不管事实如何，甚至把乔斯归国的主要原因说成是为了探望父亲。
到了一定的时间，赛特笠老头儿就坐在椅子上睡了起来，爱米丽亚才找到了开始自己说话的机会。她急于向他倾诉，说来说去都围绕乔杰。她谈论着儿子的一切，把他品行如何好，才干多么高，将来的前途是怎么的光明，都如数家珍地说给少佐。她描述孩子天使般的容貌，举了数不清的例子显示他慷慨的为人，高尚的人格——这些都还是发生在母子未分离时的事情。他说起有一回在坎新登花园，一位公爵夫人特意停下车来夸奖他的俊俏；接着说到他现有的环境很好，自己拥有小马，还有个马夫。她夸赞儿子读书聪慧。他的老师劳伦斯?维尔牧师是个很有涵养的可爱的人。爱米丽亚说：“他没有不懂的。他搞的聚会十分有趣。你当然也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书读的多，人聪明，才学高——你不用谦虚，他从前总夸你。我想你一定会喜爱维尔牧师的聚会的，每个月末的一个星期二他就开会。他说乔杰将来想做议员就做议员，想做律师就做律师，你看。”说着，她走过去在钢琴的抽屉里拿出乔杰的一篇作文。这篇天才杰作，乔杰的妈妈珍藏至今。内容如下：
自 私
在使人堕落的一切不符合道德规范的行为中，最可恨最可耻的是自私。过分的自私会使人走上犯罪的道路的重要原因，给国家和家庭造成巨大的损害。自私的人会导致他的家庭贫困，往往弄得一家人一贫如洗。自私的国主会使他的人民受灾受难，使他们陷入战争。
例如，亚基到斯因为自私，使希腊人承受无穷的苦痛，正如诗人荷马在他的《伊里亚特》第二卷中所说的那样：“给希腊人带来了巨大的苦难”。死去的拿破仑?波拿巴，同样由于他的自私，引发欧洲多次战争，结果只能在大西洋上的圣海里娜荒岛上死去。
由此可见我们不能只顾自己的野心和私利，也要为别人着想才对。
乔杰?奥斯本于雅典学院
一八二七，四，二四
当母亲的特意地说：“你好好想想，他年纪轻轻就写得一手好文章，还引用了希腊文呢。”她说道：“这孩子真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他是我的慰藉。而且他跟——跟他爸长得。”
威廉想：“她对他忠心不二，难道我该为此而生气?像爱米丽亚这样的人只会爱一次，她是永不变心的，我难道还能因此而觉得扫兴，反而吃我已逝的朋友醋吗?唉，乔治，乔治，你真不了解你自己有多大的福气。”威廉拉住她的手，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紧握着他的手说：“好的朋友，你对我太好!瞧，爸爸快醒了。你明天就去看看乔杰吧?”
都宾说：“明天恐怕不行。我还有其它事呢。”他不愿意告诉她他还没回家探望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安恩。他这样慢待自己的家人，所有看重体统的人都要责怪他的。就这样，第一天就算结束了，他和她已经见着了。
当他重回到斯洛德咖啡馆的时，烤鸡自然已经凉了，他只得吃了一顿冷饭。他了解家里安歇得很早，没必要这么晚打扰他们了，便独自到海依市场戏院看了一出半价戏。这事在历史上记载着呢。我愿他那晚过得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