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没有经济来源的人怎样才能过上幸福生活 (2)
去他们家的军官多数很年轻，因为克劳莱太太是这些小伙子追随的对象。他们去一次，多少总得输掉一些钱，所以只有垂头丧气的拉长了脸告别。逐渐克劳莱太太一家的名声便变坏了。老手们经常告诫那些新手们，说这是非常危险的。当时驻扎在巴黎的第一联队的奥多上校就曾劝告过联队里的斯卜内中尉。另一次，步兵上校夫妇和克劳莱上校夫妇巧遇在巴黎饭馆，大家就气势汹汹地吵起来了。两位太太也没有闲着。奥多太太向着克劳莱太太的脸打起了响指，骂她的丈夫“简直是个江湖骗子”。克劳莱上校还向奥多上校发出了要与他决斗的挑战。等到他收拾停当“打死马克上尉”的枪后，这次争辩已经传到总司令那儿了，结果克劳莱上校被结结实实的训斥了一顿，决斗也因此取消了。若不是利蓓加向德夫托将军下跪，克劳莱就一定调回英国去了。此后的几个星期，他不敢赌钱了，顶多不过找老百姓玩一把而已。
虽然罗登赌起来手段很高，而且战无不胜，但经历了这些挫折的利蓓加，却并不觉得他们的地位很稳固。虽然他们差不多什么钱都不付，可如此下去，手里的钱总会有一天被花光的。她常常说：“亲爱的，赌博，并不是正经的收入只能贴补不足，要是有一天那些人再也不愿赌了，我们该如何办呢?”罗登认为她说得很对；说句实话，他察觉先生们在他家里吃过几餐饭后，就不愿意再赌钱了，虽然利蓓加还是很会迷人，也不能让他们愿意来。
他们在巴黎的生活的确相当有趣，可是终究是不能长久。利蓓加清楚地知道她必须在本国为丈夫找个位置：要么在英国混个出身，要么去殖民地找活儿干。她已下了决心，一旦有路可走，就回英国。首先，她先让罗登出卖了军官的职位，只领一半钱。她曾是德夫托将军的助手。不管在任何应酬场上，利蓓加都笑那军官。他的马，他的绑腰带，他的假牙都是她的讥笑对象。她特别爱取笑他的荒谬可笑，自以为是情场上的高手，自以为凡是和他接近的女人没有一个不爱他的。如今德夫托将军又找到了新宠，又看上了军需处白瑞恩脱先生的凸脑门的妻子，整日讨她欢心。什么花球，首饰，酒席，歌剧院的包厢，都是这位太太的了。可怜的德夫托太太还和以前一样苦恼，她清楚地知道丈夫，在戏院里的白瑞恩脱太太椅子背后讨她欢心，自己只能一天天的在家里陪女儿们。蓓基身边顶替将军位置的人有十来个之多，而且她口才极好，一开口就能把对手讽刺得颜面扫地。可是我在前面提到过，她已经厌倦了这种懒散的应酬生活，她已腻烦了坐包厢听戏和上馆子吃饭；花球也不能作为日后的生存之计；镂空手帕，羊皮手套她倒是挺多，但她并不能靠着这些东西过日子。她总以为寻欢作乐很空洞，渴望得到些牢靠的资产。
正在要紧的时候，上校在巴黎的债主们得到了一个不错的消息，并且马上传了开来。他那位富有的姑母克劳莱小姐病得厉害，他将得到很大一笔财富，因此他不得不急忙回去送终。克劳莱太太则和她的孩子仍留在巴黎。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加莱。别人以为他到达加莱之后，一定再向杜弗前进。他却乘着邮车，由邓克刻转到了布鲁塞尔。他一向都特别喜爱布鲁塞尔的。原来他在伦敦欠了比在巴黎更多的账，讨厌这两大首都不安静，宁愿在比利时的小城里住，要安逸舒适得多。
她姑妈去世了，克劳莱太太把自己和儿子的全套丧服都定做了。上校则为了办理继承遗产的手续而忙个不停。如今住二楼的正房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奢侈的消费了，再住底层和二楼之间的那几间小房子就掉价了。克劳莱太太则忙于和旅馆主人讨论该挂哪种帘子，铺什么样的地毯。最后，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只是没有付账。她出发的时候从他那儿借了一辆马车，孩子和法国女佣人坐在她的身边一齐动身，旅馆主人夫妇和—两个好人，都站在门口高兴地为她送行。德夫托将军听说她已经离开法国，气不打一处来，白瑞恩脱太太也生起了他的气。斯卜内中尉则痛苦得不行。旅馆主人为了欢迎那美丽的可人的太太和她丈夫不久后回来，把他最好的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又小心谨慎地把他留下的箱子锁好，因为克劳莱太太特别叮嘱要好女看着。可惜不久以后他们打开箱子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克劳莱太太先去英国了一圈，把那个法国女佣人和儿子留在欧洲大陆，然后才到布鲁塞尔去找他丈夫。
利蓓加和小罗登分手都不觉得恋恋不舍。说句实话，从这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她根本就很少和他在一起。法国妈妈们是她学习的好榜样，孩子被寄养在巴黎近郊的村子里。小罗登出生以后就住在奶妈家，和奶哥哥玩耍，日子过得快乐极了。他爸爸经常去看看他。罗登看着儿子脸色很好，浑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跟着她奶妈做泥饼子玩，快乐得不行，心里就感到了做父亲的骄傲。
利蓓加也不大愿意去看她的儿子。在小罗登看来，奶妈比妈妈好多了。他的奶妈对他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因此他离开她时哭了好几个小时。后来他母亲骗他说第二天就让他再回奶妈那儿，他这才停止痛哭。奶妈也以为孩子还会回来，痴痴地等了很久，如果她知道他们再也不能见面，临别的时一定也觉得伤心不已。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欧洲各大都市就混进了一帮胆大妄为、招摇撞骗的英国流氓，我们的这两位朋友，可能算是这批骗子里的高手。一八一七年到一八一八年间，英国人的日子富裕得很，他们的财富和道德也得到了大陆上的人的特别尊敬。现在大家知道英国人精于斤斤计较和讲价钱，但据说当时他们对这些一无所知，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无论在法国意大利哪个城市都能发现我们高贵的本国人，一看就是来自英国，他们态度骄横，走起路来摆着那恰到好处的架子。这些人骗旅馆老板的钱，假支票去骗老实的银行家，买马车首饰却赖着不给钱，和无知的过路人赌牌，变着法儿做了圈套赢他的钱，甚至连公共图书馆的书都要偷。
在三十年以前，只要你是英国来的有钱人，坐着自备马车到处游玩，愿欠多少账你就可以欠多少。那时英国的绅士们只会被骗，不会骗人。克劳莱一家离开法国好几个星期以后，旅店老板才发现自己损失惨重。不幸的花匠老婆给太太当奶妈，抚养了结实的小罗登一场，也不过拿到前六个月的工钱。克劳莱一家走得匆匆忙忙，也记不住这种不要紧的帐目，所以只好欠着奶妈的工钱。旅馆老板从此看不惯英国，提起它便骂个不停。凡是住到他旅馆里来的过往的客人，他就问他们是否认识一个名叫克劳莱的上校老爷——他有一个个子矮小，样子非常可爱的太太。他总是说：“唉，先生，他欠了我好多钱，我可被他害苦了!”他说起那次不幸的事件时，声音非常悲苦，人们听了都觉得难受。
利蓓加回到伦敦的目的在于和丈夫的一大群债主进行谈判。她愿意以每镑中偿还九便士到一先令，作为他们让他回国的条件。她用什么方法来进行这艰难的谈判，我也不便明说。首先，她让债主明白了她丈夫就只有这么多钱，其次，她向债主们说明如果债务不能清了，克劳莱上校就永远留在欧洲大陆，再也不能回国了。最后，她向债主们证明克劳莱上校的确没有经济来源，这么一来，上校的债主们全都同意接受建议。她用只有全数的十分之一即一千五百镑现款就还清了所有债务。
克劳莱太太不用律师办事。她说得不错，这件事非常简单，愿不愿意是他们自己的事。维滋先生的代表路易斯律师和马那息先生的代表莫斯律师都奉承上校太太办事精明，连专搞法律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利蓓加接受了这样的恭维，却一点也不骄傲。然后她立刻回到大陆去找丈夫和儿子，罗登也就得到了他的好消息。至于小罗登，母亲不在时，那法国女佣人叶尼薇爱芙把他不当一回事。这年轻女人爱上了一个加莱军营里的兵士，整天和他混在一起，根本就把小罗登忘了。有一回她自己走掉了，却把孩子丢在加莱海滩上，差点儿没将小罗登淹死。
这样，克劳莱夫妇回到了伦敦，住在梅飞厄的克生街上。在那儿，他们才能真正展示出来才干。上面提到的没有经济来源而能活下去的人，这种能耐是必不可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