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4)
斯佳虽然知道全城都对她不满，但她不知道到了什么程度。后来梅里韦瑟太太在众多女友的催促下，自告奋勇站出来对她进行规劝。
“由于你母亲过世得早，皮蒂小姐又没结过婚，没有资格来——唔——来跟你谈这件事，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来提醒你。斯佳，巴特勒这个人你是了解的，良家妇女是不应该嫁给他的。他是个——”
“是他救了梅里韦瑟爷爷的命，还有你的侄子呢。”
梅里韦瑟太太顿时气得板起了脸，因为在一个小时之前，她还跟梅里韦瑟爷爷争执了起来。老头儿说，就算巴特勒投靠北方佬，是个流氓，但也不能忘了他的好处，否则就是不把他这把老骨头放在心上。
“他只不过在耍花招，斯佳，他只是想让我们在北方佬面前出丑罢了，”梅里韦瑟太太接着说，“这个人是个大流氓，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大家更是恨死了他，正经人家是绝对不会接待他的。”
“不接待他?为什么?梅里韦瑟太太，别忘了，在战争期间，他也是你家的常客呀，他还送给梅贝尔一件白缎子结婚礼服呢。”
“那又是另外一码子事；那时候，善良的人都不知——唉，那都是为了我们的事业。你千万不要嫁给这样的人，他不但不为联盟战斗，还讥笑那些参军的人，你说是吗?”
“他也参加过军队打仗的，他在军队里呆了八个月，参加了最后一次战役，他还是跟着约翰逊将军一起投降的。”
“我没有听说过，”梅里韦瑟太太说，她根本不相信，“可他没有受过伤呀!”她又得意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可是很多人也没有受过伤呀!”
“像个样子的人都是受过伤的，我就没有听说过谁没受过伤。”
这句话可把斯佳惹火了，对老太太顶撞起来。
“你知道的那些人都是傻瓜，子弹来了也不躲，受伤有什么了不起。好了，梅里韦瑟太太，你不妨告诉你那些爱管闲事的朋友，我就是要跟巴特勒船长结婚，就算他为北方佬打过仗，我也不在乎。”
这位尊贵的老太太气鼓鼓地走了出去，帽子一翘一翘的。斯佳突然意识到这位老太太已经成她的一个公开的敌人了，可她并不在乎，不管谁要说什么，她都不在乎——然而，嬷嬷却是个例外。
嬷嬷对她说：“你做的很多事情，都会让爱伦小姐伤心的，我也很难过，不过这件事你做得最不像话。嫁给一个下流坯!我知道他是什么上好人家的出身，那也没用处。上好家庭出身的下流坯，也一样是下流坯。斯佳小姐，你把查尔斯先生抢过来，可是你并不爱他，你嫁给了弗兰克先生，你也不爱他。你还干了很多不该干的事，比方说，把坏木材当作好木材卖，说同行的坏话，一个人赶着车乱奔乱跑，招惹那些下流白人和自由黑鬼，使弗兰克先生送了命，你还雇佣犯人，不让他们吃饱，几乎把他们饿死。这些事，我什么都没说，好吧，那些事都过去了，咱也不提了，可这件事，我绝不赞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绝不会让你这样干。”
“我爱嫁给谁就嫁给谁，谁也管不着，”斯佳无动于衷地说，“我看你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吧，嬷嬷!”
“是啊，我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早就该阻止你了。我要是不对你说这些话，谁还会对你说这些话呢?”
“我一直在想——嬷嬷，我觉得你还是回塔拉去吧。我给你一点钱，还有——”
嬷嬷把两手往腰上一叉，摆出一副神气的样子。
“我有我的自由，斯佳小姐!如果我不想去，我就不去。让我回塔拉可以，你也跟我回去，我不能丢下爱伦小姐的孩子不管，我也不能丢下爱伦小姐的外孙，让那个下流坯作他们的继父，抚养他们。我就要呆在这，里儿哪也不去。”
“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冒犯巴特勒船长，我已经下决心要嫁给他了，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
“要说的还多着呢。”嬷嬷慢条斯理地顶了她一句，她那充满泪水的浑浊的眼睛露出大战一场的决心。
“我从来不想对爱伦小姐家的孩子说这样的话，但是，斯佳小姐，我现在不得不说了。你完全就是一头骡子，却配了一个马笼头，驾到一辆豪华的马车上，但你终究还是骡子，骗不了人。你穿着绸子衣裳，开着木材厂，经营着商店，又有钱，神气十足，好像一匹好马，但你其实是头骡子。那个巴特勒，尽管出身好，还打扮得像参赛马一样漂亮，可他跟你一样，也是一头套着马笼头的骡子。”
嬷嬷一面喋喋不休地说，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主人，斯佳听到这个与自己这么亲近的人对她这样侮辱，气得浑身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执意要嫁给他，我也管不了，谁让你和你那父亲一样固执呢?可是，斯佳小姐，我是不会走的，我要一直在这里呆下去，看看你们两个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嬷嬷说完，一转身就走了出去。
后来他们在新奥尔良度蜜月的时候，斯佳把嬷嬷的那番话告诉了瑞德。瑞德听得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斯佳又迷惑，又气愤。
“这么简洁的话来说明这么深刻的道理，我头一次听说，”他说，“嬷嬷真聪明，这样的人并不多见，我真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尊重和谅解，不过，既然我是头骡子，恐怕她不会谅解我了。婚礼之后，我曾兴致勃勃地给她一个十美元的金币，可她却拒不接受。很少有人会在金钱面前不发软，可是她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她不是自由黑人，用不着我的钱。”
“她干吗要那么激动呢?人们为什么就总要干涉我呢?我要和谁结婚、结几次婚，这完全是我自己的事呀。我就从来不管别人的闲事，可他们老爱管别人的闲事。”
“我的小乖乖，你就不明白吗，人们什么事都可以原谅，就是不能原谅那些不爱管闲事的人。可是你干吗生气呢?你不是常说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你，你都不在乎的吗?你早就知道，嫁给我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总是要招人议论的。要是我是一个出身卑贱，一文不名的坏人，也许人家不说什么。可是我这个坏人又有钱，又干得火红——这当然就不可饶恕了。”
“我希望你有时候能正经一点。”
“我现在就是很正经的。正经的人要是看到坏人兴旺发达，心里就会难受，历来如此。不要烦恼，斯佳，我记得有一次你对我说，你之所以要很多钱，主要就是为了能够对任何人说‘见鬼去吧’，现在你有机会了。”
“可是那时我主要是想对你说‘见鬼去吧’。”斯佳一面说，一面笑了起来。
“你现在还想对我说‘见鬼去吧’吗?”
“没有以前那么想了。”
“你什么时候想说就说吧，只要你高兴。”
“我并不高兴那么做。”斯佳说着，低头亲了他一下，他笑了笑，说：
“忘掉亚特兰大吧!亲爱的，忘掉那些老猫吧!我带你到新奥尔良，就是为了让你开心，我一定会使你感到高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