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2)
“我倒觉得媚兰是个傻瓜，还是另外那些女人们说的对。斯佳是个滑头的骚 货，真不明白当初查尔斯怎么会和她结婚的。”亨利叔叔神情忧郁，一点也不开心地说，“不过，媚兰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巴特勒船长救过那些人的命，他们理应和家属一同去拜访一下，实际上，我对巴特勒船长倒没什么反感。那天晚上他救了我们的命，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而斯佳却像个眼中钉一样，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大舒服。这女人聪明过了头，反而害了她自己。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拜访他们的，管他是不是投靠了北方佬，斯佳也总是我的侄媳妇嘛。不如今天下午就去拜访他们吧。”
“那我就和你一块儿去吧，亨利。要是多丽听说我去的话，不大发其火才怪呢。等一会儿让我再喝上一杯吧。”
“别喝了。到巴特勒船长那儿，会有你喝的。说句实在话，他那儿总是会有好酒喝的，哈哈!”
瑞德早就说过顽固派是不会认输的，这话果然没错，他心里知道，有些人来拜访他们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他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来看他们，参加三K党那晚不成功的行动的人，他们的家属一开始是来拜访过，后来显然就很少来了，更何况他们也从不邀请瑞德?巴特勒夫妇到他们家去做客。
瑞德说，要不是怕冒犯媚兰，这些人才不会来看望他们呢，究竟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斯佳不知道，也不屑知道，这么无聊的想法她才懒得理会。对于埃尔辛太太和梅里韦瑟太太这样的一些人，媚兰怎么可能有力量去影响她们呢?尽管他们来过一次就再不来了，斯佳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实际上，她们来或不来，她根本就没注意到，因为他们这套房子里常常挤满了客人，只不过是另一种类型的人罢了，当地的亚特兰大居民委婉地称之为“外来人”。
在民族饭店里住着很多这样的“外来人”，他们就像瑞德和斯佳一样，等待着自己的新宅落成，这些人就像瑞德在新奥尔良结交的那些朋友，行为活跃，排场阔气。他们穿着华丽考究的衣服，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至于他们的身世来历，却又是不清不楚。这些人当中，男的都是共和党员，都是因为“与州政府有关的公务”而到亚特兰大来的，然而究竟是些什么公务，斯佳一点也不知道，当然也懒得费心思去了解。
其实她只要稍微问一下，瑞德就会把确切的情况告诉她——他们所要干的就和秃鹰对待濒死的动物所干的差不多。他们老远就闻到死亡的气味，便成群结队地一下子扑到这里，准备饱食一顿。佐治亚的自治局面也不复存在，整个州已陷入瘫痪，于是冒险家们便闻风而来，乘着动乱的局势大赚一笔。
瑞德认识的那帮北方来的冒险家和投靠北方的人，他们的太太们成群结队地来拜访斯佳，有些“外来人”为了盖房子而从斯佳这里购置木料，因此也前来拜访。瑞德说，既然与他们在生意上有来往，也需要好好接待他们。一经接触以后，斯佳就觉得和他们在一起真是很愉快，她们衣着华贵，从不涉及战争以及令人乏味的艰苦生活，谈话内容仅限于时髦衣服，风流韵事，以及惠斯特桥牌。斯佳以前从没有打过牌，现在却对这种牌感到津津有味，没多久就成了玩牌好手。
于是只要她呆在饭店里，她的房间里就总是聚集着一群牌友。不过近来她并不常常留在饭店里，因为她正忙着建造新房，实在顾不上那帮客人。这段日子，她也并不在意是否有人拜访，她想把所有的社交活动都推迟一下，等到新宅落成，她就会成为亚特兰大最大也最豪华的一所住宅的女主人，那时她将举办本城规模最大的豪华宴会，而且将用最讲究的方式款待客人。
天气渐渐变暖，斯佳眼看着她那红石墙灰木瓦的新宅一天天地不断增高，极为壮观，比桃树街上的其它任何住宅都更美观，更显眼。她把商店和木材厂全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地扑到了工地上，一会儿同木匠争执，一会儿与石匠吵嘴，催促着承包商尽快竣工。随着墙壁日渐拔高，她心里暗自得意地想，这将是全城最大，最美观的豪宅。附近詹姆斯公馆也挺不错，不久以前还刚被买去作为布洛克州长的官邸，但哪有她的住宅豪华气派呢?
州长官邸的栏杆和屋檐上，都镶有锯齿状的花边，但是和斯佳住宅装饰的复杂的云形花边相比，实在是黯然逊色。官邸内有个舞厅，但是和斯佳住宅里占了整个三层楼的大厅相比，简直只算是个台球室罢了。实际上，斯佳住宅的各个方面都要超过州长的官邸，胜过城里任何一所房子。圆顶多、塔楼多、尖塔多、阳台多、避雷针多，全部彩色玻璃窗，更是比别人家多上好几倍。
整幢房子的四周围有回廊，四面各有四层台阶，与地面相接。宽大的院子绿草如茵，几处还散放着铁制长椅。院子里还竖着一座铁制凉亭，按时髦的说法叫做“送爽亭”，据建筑者保证，这是纯粹哥特式的。院子里还有两尊铁兽，一尊牡鹿，一尊大如雪特兰马驹似的猛犬。这个新家既大又华丽，为了追求时髦，连室内的光线都比较黑暗。韦德和爱拉搬来后很不适应，只有对院子里的两只铁兽大感兴趣。
房子内部的装饰陈设完全是按斯佳的意思布置的，非常奢华，地上铺着厚厚实实的红地毯，门上挂着红色天鹅绒门帘。漆得特别亮的黑色胡桃木家具，其款式是最流行的，上面的坐垫十分光滑，女士们坐在上面必须很小心，免得从上面滑下来。墙上到处挂着镶着镀金框子的大小镜子——正如瑞德无意中评价的那样，简直可以与贝尔?沃特琳的妓院里的镜子相媲美。各种镜子之间，还挂有钢版印制的版画，镶有厚实的框架，有的达八英尺之长，是斯佳从纽约专门定做的。墙壁上糊有华丽的深色壁纸，天花板很高，但房子里的光线很幽暗，因为窗户上挂着的绛紫色长毛绒窗帘，几乎挡住了所有的阳光。
总之，谁见了这样一幢房子都会惊叹不止的。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或者躺在厚厚的羽绒床上，斯佳就觉得升入了快乐天堂，就想起在塔拉的那些日子，冷冰冰的地板，铺着干草的床铺，这时真是心满意足了。她觉得这是她所见过的最漂亮，陈设最讲究的一所房子了，尽管对瑞德来说这简直是一场恶梦，恶梦就恶梦吧，她可以尽情地住在这里，只要她喜欢。
“如果来了个陌生人，即使对我们毫不了解，一看这所房子，也会知道它是用不义之财建起来的，”瑞德说，“你要知道，斯佳，常言说得好，来路不正的钱，去路也必不正。这所房子就是最好的明证了，这样的房子，只有暴发户才会去修建。”
但是斯佳此时既高兴又自豪，一心只想着新屋安顿下来之后如何大摆宴席款待宾客，所以对瑞德的话也不以为然，只是顽皮地拧着他的耳朵，笑着说：“别胡扯!瞧你说到哪儿去了。”
如今她也算了解了瑞德的脾气，他总是爱奚落她，以惹她生气为乐事；如果认真地去听他的胡谄，非把人给气死不可。要是与他计较的话，又得跟他唇枪舌剑地交锋；而斯佳却不愿如此，因为她总是要输的。所以她现在几乎不听他的信口胡谄，非听不可的时候，也总当作玩笑话而已。至少在某些时候，她这么干还是挺有效的。
在蜜月期间，以及后来住在民族饭店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相处得还是挺融洽的。然而刚搬进了新屋，斯佳交了几个新朋友，他们又开始动不动就激烈争吵起来，只是每次争吵的时间也都不长，因为和瑞德争吵不可能持续多久。她的火发得再大，言词再激烈，瑞德也只是采取冷漠的态度，然后一有时机就冷不防刺痛她一下。她争吵时大声嚷嚷，瑞德却不这样，所以真正吵嘴的其实是斯佳。他只是对她本人、她的活动以及她的新朋友发表自己毫不含糊的见解。而有些见解实在过于难听，性质极其恶劣，逼得她实在无法当笑话看待而置之不理。
比如有一回，她想摘掉原来的招牌“肯尼迪百货商店”，换上一块更有新意的招牌，就让瑞德帮忙起个名字，但其中最好用上“Emporium”（意即商场。）这个词。于是瑞德建议用“Caveat Emporium”这个招牌，并且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这块招牌对于店里所卖出的东西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斯佳觉得这个名字还挺好听，就决定采用，而且还让人去做了油漆招牌，等到艾希礼?威尔克斯面带尴尬地告诉她，这两个词合到一起的意思是“货物出门，概不退换”的意思时，她气得火冒三丈，而瑞德却在一旁大笑不止。
还有他对待嬷嬷的态度，也很让斯佳感到生气。瑞德对嬷嬷总是百般迁就，嬷嬷却是寸步也没改变自己的立场，始终认为他是头配了马鞍的骡子。虽然她对瑞德总是非常客气，而又是冷冰冰的，她依然叫他“巴特勒船长”，从来不称他“瑞德先生”。瑞德送给她红裙子，她谢都没谢一声，而且也不穿这条裙子，尽管韦德很喜欢瑞德叔叔，瑞德显然也很疼这个孩子，可她却尽量不给他接触爱拉和韦德的机会。可是瑞德不但没有辞退嬷嬷，也不板着面脸发脾气，反而对她十分尊敬，要比对待斯佳新结交的太太小姐们客气多了，实际上，他对嬷嬷的尊敬要超过了对于斯佳本人，他要带韦德去骑马，总要先得到嬷嬷的允许；要给爱拉买玩具娃娃，也总是先征求她的意见——尽管她从不给什么面子。
斯佳觉得瑞德应该对嬷嬷严厉一些，这样才能显示出一家之主的威严，但是瑞德听了只不过哈哈一笑，说真正的一家之主应该是嬷嬷才对。
又有一次，他可真把斯佳惹火了，他冷冷地说他很为斯佳几年以后的前途担忧，过不了几年，共和党在佐治亚州就要失势了，民 主党人又会重新上台了。
“等到民 主党人选出了自己的州长和州议会，你那些俗不可耐的共和党朋友就会全部倒台，统统重操旧业，开酒吧和倒污水，当然他们也只配干这样的老本行。到了那时候，你就会走入孤家寡人的境地，没有民 主党的朋友，也没有共和党人的朋友，不过这些倒不必担心，反正都是将来的事。”
斯佳听了哈哈大笑，当然她的笑也是有道理的，因为现在布洛克稳稳地坐在州长的交椅上，州议会里有了二十七名黑人议员，而数千名佐治亚州的民 主党人却被取消了选举权。
“民 主党人永远不会东山再起了，他们只会刺激北方佬，使北方佬更加疯狂，这只能推迟他们重新上台的时间，他们现在只会白天夸夸其谈，晚上出去搞三K党的活动。”
“他们会东山再起的，我了解南方人，了解佐治亚人，他们都很坚强，而且性格倔强。如果非要再打一仗才会重新上台，他们就会再打一仗；如果需要像北方佬那样花钱收买黑人的选票，他们也会毫不吝啬地打开自己的钱包；如果非要学北方佬那样让成千上万的死人入列选举册，他们就会把佐治亚州每一个公墓的每一具尸体都抬到投票站去。在我们可爱的朋友鲁弗斯?布洛克的仁政之下，情况会变得越来越糟，他很快就会被佐治亚人唾弃的。”
“别说这么难听的话，瑞德!”斯佳大声地叫起来，“瞧你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我不希望民 主党人重新上台似的。你明明知道情况不是这样的，我是很喜欢他们重新上台的。难道你以为我就喜欢那些大兵晃来晃去，使我总是想起——你以为我会喜欢这样?我毕竟也是佐治亚人啊!我是很乐意看到民 主党人重新上台，可是他们却是总也上不了台。即使他们上了台，对我的朋友又有什么影响呢?难道把钱都还给民 主党人，这不是笑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