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2)
而且我还会毫不迟疑地提醒那些我搭救过的傻瓜们，叫他们记着还欠我一份人情呢!至于你嘛，我的太太，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在我的背后拆台；对于那些我正在讨好的人，请你宽宏大量不要取消他们赎取抵押品的权利，不要把烂木头卖给他们，或者是用别的方法侮辱他们。还有，布洛克州长今后再也别想跨进这个家门。你听明白了没有?你所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谁也别想再跨进这所房子。如果你胆敢盗用我的名义邀请他们，对不起，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他们一来，我就会跑到贝尔?沃特琳的酒吧去，让你的宾客找不到主人；如果有人问我的话，我就会告诉那里的每一个人，我不愿和这帮文雅的盗贼呆在一个屋里，他们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斯佳听他说这番话时，心中难受得隐隐发痛；等他说完时，她就挖苦地冷笑了。
“这么说，河船上的赌棍和投机商要改邪归正，做个正人君子啦。我看你要是真想弃恶从善的话，最好先把贝尔?沃特琳的房子卖掉吧!”
这纯属乱放的一枪，因为她至今都没有证据来证明那幢房子是瑞德的，瑞德听了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全然猜透了斯佳的心思。
“多谢你的建议!”
要是瑞德事先尝试过的话，他就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最困难的时候来改邪归正了。这时候共和党人和叛贼的名声之臭，已达到了绝顶的程度，提包客的政权也已腐败到极点。而且自从南方投降以来，瑞德的名字早已和北方佬、共和党人以及南方叛贼紧紧连在了一起。
亚特兰大的居民在一八六六年曾经以无可奈何的愤怒心情，认为没有什么比当时暴虐的军事管制更糟的事了。可是如今在布洛克的统治下，才明白什么是更糟的事，共和党人及其盟友依靠黑人的选票牢牢地确立起他们的统治，如今正在欺凌那些不愿逆来顺受的反对派。
黑人当中广泛流传了一种言论，说《圣经》上只提到了两种政治派别，税吏和罪人。没有哪个黑人愿意加入完全由罪人组成的政党。于是他们就争先恐后地加入了共和党。他们的新主子唆使他们，屡次选举一些白人穷光蛋和黑人担任高级职务。这些黑人坐在州议会上，大部分时间是用来吃花生和把新鞋脱了又穿、穿了又脱，因为这些新鞋他们还穿不惯。他们中间大部分都是文盲，刚刚离开了棉花田和野草丛，现在都有权投票决定税收和公债，批准为自己和共和党朋友提供巨额开支。佐治亚州的税收都显得步履维艰，纳税人是怀着满腔怒火来交税的，因为他们发现很多名义上用于公共事业的费用，很多都落入了私人腰包。
一大群推销商、投机商、承包商以及企图从中大捞一笔的人，把州议院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中很多人正在通过巧取豪夺而大发其财，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从州政府弄到大批资金，去修建子虚乌有的铁路，去购置永远不会来的机车和车箱，去修建仅仅存在于发起人心目中的建筑。
债券更是成百万计地发行，其中大部分都是以欺骗的手段非法发行的，但依然照发不误。州政府的财务局长是个诚实的共和党人，他反对这种非法债券，拒绝签字。虽然他和另外一些人想阻止各种滥用职权的现象，但在汹涌的潮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州营铁路原本是州政府一宗收益甚好的财产，可是现在却成了财政上的一大负担，债务达到了几百万元。这简直不再是铁路了，而成了一个无底的巨大食槽，肥猪们可以在里面肆意吃喝、打滚糟踏。铁路主管官员的聘用，大多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根本不考虑其是否具有经营铁路的知识和能力。雇员的总数达到了所需名额的三倍，人浮于事。共和党人可以凭着通行证免费乘车，大批的黑人更是乐得免费四处游览，并在同一次选举中可以重复投票多次。
州营铁路的管理不善、营运无方，尤其令纳税人感到愤慨，因为开办公立学校的经费是从铁路部门的盈利中拨给的。可是现在非但不盈利反而背上了大笔债务，因此也谈不上公立学校的开办了。现在有钱送孩子上学的人已经很少了，这一代在无知中成长起来的人，若干年后必然要散播文盲的种子。
但是比起挥霍浪费、管理不善和贪污受贿来，人们更加气愤的是州长在北方对南方人的恶意中伤。正当佐治亚人奋起反对腐败时，州长便匆匆忙忙跑到北方去，向国会控诉南方白人肆意凌辱黑人，认为佐治亚州正在酝酿着一场叛乱，并提议进行一次严厉的军事管制。其实佐治亚人谁也不想自找麻烦，同黑人闹起纠纷；谁也不想再打一场内战，在刺刀的强权统治下生活。佐治亚人只是要求没有人来打扰他们，慢慢地休养生息。但是在这位州长“诽谤工厂”的造谣下，北方政府看到的是一个蓄意谋反、急需管制的佐治亚州，并且真的加强了管制，于是佐治亚州被置于了高压统治之下。
对于那帮掐着佐治亚脖子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好事。他们肆无忌惮，巧取豪夺之风更为猖獗，高级官员也明目张胆地公开掠夺，令人不寒而栗。事实上抗议和抵制都是毫无用处，因为州政府受到合众国军事当局的保护与支持。
亚特兰大人诅咒布洛克，诅咒他手下的共和党人和南方叛贼，诅咒所有与他们勾搭在一起的人，而瑞德和他们联系甚为密切，人们都说他是他们一伙的，各种阴谋诡计都有他的份。前不久他还在随波逐流，如今却要奋力抵制逆潮流而上。因此，一开始他就感到十分艰难。
他缓慢地、不动声色地进行他的活动，不让亚特兰大人发现他在一夜间判若两人而发生怀疑。他避免接触一些形迹可疑的老朋友，不让人看到他同北方佬军官、叛贼和共和党人混在一起。他出席民主党的聚会，并且故作痕迹地投了民主党人的票。他不再出席高赌注的牌戏，饮酒也开始有节制了。即使到贝尔?沃特琳那儿去，也像当地一些体面的男人一样，晚上偷偷地去，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招摇过市，大白天把马拴到她的门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里面似的。
星期天做礼拜时，等到教堂里差不多坐满了人，他才带着韦德，踮起脚尖轻轻走了进去。人们见到韦德时，几乎都惊讶得站了起来，其惊讶程度不亚于见到了瑞德，因为大家都以为这个孩子是天主教教徒呢。至少斯佳是天主教徒，或者说她应该算是个天主教徒。可是她多年没有进教堂的门了，宗教就像爱伦的其它许多教导一样，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大家都觉得她忽略了对孩子的宗教教育，而瑞德却注意起这件事来，虽然他没有领着孩子到天主教堂去，而是来到了圣公会教堂，这也是值得嘉许的。
其实瑞德只要管住他那条刻毒的舌头，并且不让他的黑眼睛嘲弄似的看着别人，他就会显得严肃而又潇洒了。他已经多年不注意这么做了，却等到现在才注意起来，甚至连背心也选择颜色素净的，以表现得更加庄重。对于那些受过他救命之恩的人，瑞德和他们建立友好关系一点也不困难。要不是他散漫、无所谓的态度，他们早就要向他表示感激了。现在休?埃尔辛、雷内、西蒙斯兄弟、安迪、邦内尔，还有其他许多人，都发现他谦虚而又和蔼，而且不愿突出自己。当他们向他表示谢意时，他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些算不了什么，”他总是谦虚地说，“如果换成你们，也会干同样的事情的。”
他向圣公会教堂修复基金会捐了一大笔钱，还给“阵亡将士公墓美化协会”献上了一大笔捐款，数目可观，但又不给人造成故意炫耀的感觉，他还特意请埃尔辛太太经办这一捐款，并且颇为难为情地请她为此事保密。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越是让她保密，就会使这个消息传播得更快。埃尔辛太太当然极不愿意接受这笔钱——“一个投机商的钱”，可是谁让协会太缺钱了呢!
“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也会来捐钱凑热闹呢?”她尖刻地说。
瑞德以恰当的庄重神态告诉她，他捐这笔款，是出于对以前战友的怀念，那些比他勇敢却不如他幸运的人，如今只能躺在墓地里，默默无闻地渐渐被人们遗忘。听了这番话，埃尔辛太太那副富有贵族气概的下颚垂了下来，梅里韦瑟太太曾私下告诉她说，据斯佳讲巴特勒船长曾经入伍打过仗。然而她一点也不相信，实际上也没有人相信。
“你参加打过仗吗?你是哪个连、哪个团的?”
瑞德一一回答了。
“哦，炮兵团!我认识的人要么是在骑兵队，要么是在步兵队的，这就是说——”她突然顿住了，不知说什么好，心想他肯定会投来恶意的目光。哪知他却低头不语，只是玩弄着他的表链。
“我本来想参加步兵，”他装作没领会她的言外之意，接着说，“可是他们发现我是西点军校出身的——尽管我由于耍孩子气，还没有在那儿等到毕业——他们便把我编到炮兵团里了，正规的炮兵团，不是民兵队，在最后的战役中他们需要有点专业知识的人。你知道，部队损失惨重，好多炮兵都牺牲了。在炮兵团里是十分寂寞的，我在那儿一个人也不认识。而在我整个服役期间，我想我没见过一个亚特兰大的人。”
“嗯!”埃尔辛太太一时不知道作出怎样的反应。如果他真在军队里呆过，那么她就错怪了他。她曾经讲过他许多坏话，说他是胆小鬼，现在回起想来不免觉得有些内疚，“嗯!那你怎么不把你的服役经历讲出来呢?好像这会给你丢脸似的。”
瑞德勇敢地直视着她的眼睛，脸上有些怅然若失。
“埃尔辛太太，”他诚恳地说，“请你相信，我能为南部联盟效劳，是我一生中最引以为自豪的一段经历，我只是觉得——觉得——”
“嗯，那你以前干嘛隐瞒着呢?”
“我觉得羞于出口，鉴于——鉴于我过去的所作所为。”
埃尔辛太太把捐款的事和这段谈话的内容，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梅里韦瑟太太。
“多丽，我向你保证，他说到羞于出口这句话时，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呢!千真万确，眼泪!连我也差不多要流眼泪了。”
“胡说八道!”梅里韦瑟太太根本不相信，“我不相信这种人会流眼泪，也不信他入伍打过仗。我很快就会调查个水落石出的。如果他真在炮兵团里呆过的话，我很快就能打听到了，因为当时指挥炮兵团的卡尔顿上校是我姑婆的女婿，我要给他写信。”
她真的给卡尔顿上校写了信，结果让她大为狼狈的是，来信中用毫不含糊的措词，称赞了瑞德在那里服役时的表现，夸他是个天生的炮兵、勇敢的军人、坚韧的绅士，而且为人十分谦虚，上级授予他军官衔，他却不愿接受。
“啊!”梅里韦瑟太太一面说，一面给埃尔辛太太看这封信，“你就这样毫不费力地把我击败了。说这流氓没打过仗，也许真是冤枉他了。也许我们应该相信斯佳和媚兰所说的，他是在这个城市陷落那天入伍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是个支持共和党人的叛贼，说什么我也不会喜欢他。”
“不知为什么，”埃尔辛太太犹疑不决地说，“我总觉得他不一定坏到哪儿去。一个为南部联盟打过仗的人不会多坏的。也许真正坏的，是斯佳，你知道吗，多丽，我真的相信，他现在——嗯，他现在为斯佳感到羞耻了，只不过碍于一个上等人的体面和教养，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羞耻?呸!他们俩是同一货色，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念头呢?”
“这可不是傻念头，”埃尔太太愤愤不平地反驳说，“昨天他冒着大雨，领着三个孩子，请注意，连那个小邦妮也在内，乘着马车在桃树街上转悠，还让我搭了他的车回家呢!那时我对他说：‘巴特勒船长，你疯啦!干嘛让孩子们在外面淋雨?干嘛不带他们回家去?’他一言不发，神色很是尴尬。但是嬷嬷在一旁忍不住说：‘家里挤满了白垃圾，还不如让孩子们在雨中更干净。’”
“那他说什么呢?”
“他能说什么呢?他只是对嬷嬷皱了皱眉头，对她的话不置一词。你知道昨天下午斯佳举行大型桥牌聚会，把那些下流坏女人全请到家里去了。我想他是不愿这些女人吻他的女儿吧!”
“哦!”梅里韦瑟太太有点动摇了，但仍然固执己见，不过到了下一星期，她终于缴械投降了。
现在瑞德在银行里设置了一张办公桌。至于他来干些什么，银行里的职员们也不清楚，不过他是银行的大股东，他们也不敢对此表示异议。过了一阵子，他们便忘了自己曾经对他很反感，因为他总是文雅而和气，对银行和投资的事还很在行，至少，他整天坐在办公桌旁，看上去十分勤恳认真，因为他希望与那些兢兢业业工作的有声望的体面人士，建立一种良好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