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他尖叫着,哀嚎着,嘶吼着,一点点抬起了身子。
因为疼得太过猛烈,他身上长长的白色毛发都竖立起来,这让他的身子又膨胀了一倍似的。
巨石被缓缓顶出了车子,然而车身摇晃得那么厉害,简直让蓝爵稳不住狠狠按在座椅上的双手,以及上面肌内如馒头一样鼓起的手臂。
当车里终于有了足够的空间,能让他迈出一条腿时,蓝爵瞬间爆发出移位的超能,“呼啦”一下,犹如狂卷的飓风般,冲出了车子。
“咣啷啷……”
巨石再次砸下,整个车身转眼被撕裂为两半,然后又是一连串的乱响,沉重的钢铁残骸就倒落在了地上,而那巨石呢,最后将车子里的一切都压在了身下。
于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见一片魔发般狂舞的火光。
山霸仰面坐在地上,身前的制服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已经风干了,所以硬硬的,像树皮一样。
女孩儿还趴在那儿,侧着头,昏迷不醒。左眼的上翘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阴郁的剪影,像片会令人迷路的树林。
蓝爵站在山霸面前,喘着粗气,瞪着一双惊愕中掺杂着敬畏的妖绿色的狼眼,表情略显凶恶地逼视着对方。
“告诉我,楚凡被带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
山霸一脸的赤诚,他天生就是个不会说谎的直率之人。
不过,蓝爵眼下的这副模样真是令他既怕又无奈,他当然知道这头白色的“狼灵”是谁,不久前他还在孤儿院搭救过他,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在昏迷时,看上去那么美那么沉静的孩子,居然会逃出孤儿院,而且又变身回了“狼灵”。
此刻没有月光,头顶只见一片混厚的阴云,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不是你将他从孤儿院里掳走的嘛?”蓝爵吼叫着,嘴边两颗尖利的獠牙龇了起来,像是狠不能立马扑上去,撕碎了这个大块头的恶棍。
“可我被端木的手下袭击了,还差点儿丢了性命。你看。”他伸出一根铁棒一样的手指,指了指被刺破的左胸,“我挨了一刀,要不是我胸肌厚得离谱,那一刀准捅进心脏了!”
“你是想说,挨了一刀之后,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倒在车里,被丢在山下,要不是矿道里的爆炸声惊醒了我,我没准儿要一直昏迷到天亮!”说着,山霸举目四顾,见这里只剩下了一些倒霉蛋的尸体……大多是破碎的,血肉模糊……还有被砸烂的车子。能逃跑的,早已逃得没了踪影。“那些都是端木的手下?”
“端木又是谁?”蓝爵不依不侥地追问道,根本懒得回答他的提问。
“他是总裁的死对头,也是楚凡妈妈逃出疯人院后,收留她的男人……好呀,这些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而且你看呀,这里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还要呆下去嘛?”
这话倒是提醒了蓝爵,他转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姐姐,想着: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丢下自己不管。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然后深深弯下腰,轻轻抱起了她。
“你带我们离开这儿,去哪儿你应该心里有数。”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一面盾牌就被击碎了,爆炸溅起的刺眼的碎片像冰雹一样落下,每一片都能热辣辣地撕下身上的一大块皮肉。
山霸一下子跳起来,却发现蓝爵已经不见了踪影,“妈的,这小子跑得还真快!”一边叫骂着,他一边不管不顾地抱着头,往远处的山脚下跑去,总算躲过了那些可怕的碎片。
跑着跑着,他突然撞上了一面墙似的东西,身子被弹出了一米开外,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等他稳住了自己,抬起头来看,原来是侧身抱着女孩儿的蓝爵,正站在那儿不耐烦地瞪着自己。刚才,山霸是撞在了他肌肉发达的左臂上,才被弹开了。
而这会儿,山霸才看到,蓝爵左边的肩膀整个被砸烂了,血正从里面一缕缕地往外流,于是后背上的白色毛发都被染红了。
“你小子真不仗义,丢下我就不管了!”山霸嘴上这样说,眼睛却离不开蓝爵背后的伤口。这孩子竟没皱过一下眉头,没喊过一声“疼”,还真是了不起!
“我腾不出手来带着你一块儿逃。”说着,蓝爵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姐姐,她人事不省时的样子反而更美了,美得纯净无邪,毫不染尘。“再说,我的”瞬间移位“超能也不允许我总是跟慢腾腾的家伙混在一起,所以你以后最好自觉点儿。”
“我好像还没答应要跟你们混在一起!”山霸要被这个满嘴冷言恶语的小子气歪了鼻子,他跳起脚来,叫嚣道。
“你没得选择,不然我就撕烂了你!”蓝爵龇起闪着寒光的獠牙,冲山霸低吼了一声。
“你个臭小子,长着一副狼牙了不起啊,我难道没有拳头嘛?”山霸挥着铁锤一样的拳头,叫得更起劲儿了,可语气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心虚。
“你刚才说你有车,带我们去,我要给姐姐找个舒服的地方安身。”说着,蓝爵已转过身去,大步走向了山下的黑影里。
“我凭什么要带你们去,我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山霸嘴上这样说,却加紧跟上了蓝爵的脚步。在他们彻底消失在那片庞然的黑影里之前,那排防御的盾牌接连被山上滚落的巨石撞倒,或被直冲上去的炮弹炸碎。
火光四起,炮声震天。
在一切都被消灭之前,没有人敢靠近那里,因为哪怕是看上一眼,都会觉得那是种要命的威胁,无处不在的火舌很可能就这样将你活生生地狂烈吞没了。
然而,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那片火海里慢慢地走了出来……火海里还藏着能够通行的路嘛?没人看得到,但那孩子却迈着淡定的步子,正视着前方,一步步不急不缓地走来了。
他的目光被火焰照得明亮极了,像两颗色泽最美的黑曜石,又像两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不久前流尽的泪水将他的眸子洗得清澈无比,也毫无温度可言,加之他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这一切都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在游走的人偶。
他的小小的生命已经在瘦弱的身躯里瓦解了、毁灭了。
没有残留。
就像他从不曾有过的体温。
现在,他只是一件能够呼吸的利器,为报复而存在着,虽然那报复看似遥遥无期。
他在向特种部队的车队走去,迎着飞来的炮弹,和呼啸的夜风。他知道这是他注定将被践踏的命运使然,可他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为什么在孤注一掷的出逃后,还要选择自投罗网。
从此,他将成为所有人眼中一个绝口不提的永恒谜题,就像他虽深知,却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的名字的深义……他是楚凡,你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他究竟“触犯”了什么?
记忆永远只是残垣断壁,大片阴影。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Marguerite Yourcenar)《〈哈德良回忆录〉创作笔记》。
时间:一九零零年地点:法国里昂,佩藤庄园。
我已来日无多,在水晶头骨旁枯坐的八十余个年头,耗尽了我的全部。时常,我也会自嘲,伴着一颗冰冷的死亡象征,等待它从沉睡中醒来,向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绿荫深处的沉湮往事,散落遍野的废墟真相,那群美洲大陆的智慧先民—玛雅人最终迷一般无从探究的去向……
将这么多热望孤注一掷地投入这副血肉全无的面目之中,那张骨感的嘴已紧闭了千年,我仅凭一个洪荒时期的传说,就对它所蕴藏的超凡神力深信不疑,不仅能说话、会唱歌,还将为我预知最为漫长的将来,昭示更为久远的过去……
这一切会不会仅是我这位行之将死的百岁老妪荒诞如梦呓般的痴心妄想?
日复一日,我不停地自问,就像反复拨弄一根锈迹斑斑的琴弦,听到的只是嘶哑的回响,让自己陡然哀恸。但那浮动在记忆水面上的滟滟光影,又让我不能不迷醉。
于是,我又陷入了昏昏然的追忆,热带雨林里呢喃的鸟语和聒噪的虫鸣,摧发着八十三年前的苍黄旧梦。
那时的我,随同我的养父涉险尤卡坦内陆,名义上是考古探测,惊心动魄的亡命经历,却有着赴汤蹈火的忘我与绝然。我的养父是个从不顾死活,一心只想深入废墟的绝妙狂徒,他的神经时刻都浸泡在浓烈的白兰地里,混杂着身上淡雅的古龙香水的余味,再加上子夜般深邃又无限迷蒙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全然是个纵欲无度的浪子。
养父是一个让我终生意犹未尽的迷。
我对他知之甚少,偶尔从外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也是将他更为传奇化,就像一幅中古时代的画像,在那位勇斩骄龙的骑士身下,又描出了一片幽灵般浓重的投影,让他的身形连同他切实的存在都更为飘渺、虚幻、无从琢磨了。
之前他以抚养我为名,在这座阴森古堡般的佩藤庄园里隐世修身,从未踏出那扇银灰色的细铁镂花院门半步。夜与昼的更迭对他而言如同虚设,他终日将自己反锁在礼堂般高深静穆的藏书室,在一箱箱古董与动植物的干尸间徘徊,偶尔心血来潮,亦或被哪一根不拂自鸣的心弦触动了,便猛然刹住脚,折回身,扑倒在一只箱子上,使尽全身气力,推开沉重的箱盖,整座藏书室回荡着地动山摇般的轰响,于是一股昔日雾霭般的尘土从箱中翻涌而出,直朝养父袭来,呛得他赶紧掩上箱盖,咳嗽不迭。
好不容易喘出了胸膛里的一腔闷气,继而又跌入了沉痛莫名的追思中,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