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的身子已悬在了半空。我又恍惚了一秒种,便回想起了此刻身处的险境:哦,我已进入了废墟……
可是不对呀,这里怎么就像一片毫无着落的真空?
我赶紧伸手向四下里摸索,一双脚也努力踢蹬着,却什么也碰不到。我又想起了那只小猴子,它到哪儿去了?
尽力克制着内心翻涌得越来越凶猛的恐慌,我勒尖了嗓子,吱吱地叫了两声,巴望会听到那机灵的猴子的回应,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偌大的废墟里还是听不到半点声响。
我的眼前是一片比子夜还要深邃的黑暗,我好像都能感觉出它的厚度。
有那么一刹那的失控,我那点儿女孩子的懦弱性情无可救药地发作起来,差点儿就任由眼泪从瞪大的眼眶里涌出来,我真是怕极了,我想冲着上面呼喊,请求洋三人把我拉上去,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我比卡在地狱之门里的冤魂还要处境难堪,这里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又怎么去找神之风采?
我就像任性的孩子,又踢起双脚,比上一次更用力了,想到神之风采,我当然不甘心,放弃寻找退缩回去,养父知道了一定会既失望又伤心,还有我的那么多虔诚的族人,他们都在等待着圣物的现世,都在期盼着被神之风采的无边神力拯救……
再想起临行前,养父为我的安全而犹豫不绝的时候,自己那番激昂的陈词,我便干脆把冲到喉咙口的呼救声咽了回去,虽然咽下得很艰难,不过等到焦虑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我又为自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自豪:瞧呀,我已经开始像我的族人那样,为了神圣的使命而不畏牺牲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决心打动了某位暗中关注着我的神明,就在这时,我的脚尖突然踢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凭着我那机敏的直觉我立刻断定了那是一段石阶上的一块突出的石砖。
我认定了那个方向,更用力地荡起身子,向着那里扑去,这一下可带劲儿了,等我反应过来,双脚已平稳地落在了一处稳固的石面上,我赶紧蹲下身来摸索,哦,原来是一座缓步台。
早就在考古资料集里了解过族人们精湛的建筑工艺,和一处处出奇不意的布局,就像迷宫般引人入胜,让你在留恋的同时已深深地陷入其中,甚至最后会彻底迷失了来时的路径。
此刻我算是亲身领教了。不自量力的狂徒若是以为仅凭自己矫健的身手,就能在这座废墟里寻到珍宝,那么等待着他的,必定是落入陷阱般的可悲结局,在他贸然跳下的一瞬间,粉身碎骨的命运就已被注定了。
想到这儿,我又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向洞口张望了一眼,一闪神儿的功夫,似乎有一个影子飘过,是洋三人的黑披风,天哪,他竟然一直在暗地里监视着我?
不过,我刚才果敢的举动也一定没让他失望吧。
随后,我眼看着一段很长的绳索从洞口外顺进来,这时我的手正在平台的边缘处游移。
我终于弄清了自己身处的这座平台的窄小,仅能容下一个人通过。平台的下面是一段陡峭的石阶,我必须两手在身后拄着,用双脚在前面一点点探着,才能安全地走下去,不然失足从这里滚落,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但也真是刺激呀!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四肢,一边揪着半颗悬空的心,探下去的每一步,都是我反复掂量后才迈出的。
我当然也没忘了那只擅离职守的小猴子,还叫着一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什么盾之王,听上去是那么的滑稽!
如今回想起来,我那会儿真不该如此放肆地亵渎我那苦命的先祖,一定是那位暗中的神明听到了我内心狂妄的自语,而且还很是恼火,便立刻为我降下了一道不轻不重的诅咒,让我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可怕境地:我又一次向前探出脚去,却落入了险恶的虚空之中……
怎么?石阶中断了!还是坍塌了?
千万不要是后一种呀,如果这段石阶是悬空架设的,后半段塌下去了,我现在容身的这一段也随时都可能……
我只感到浑身被冷汗浸透了,头脑里随之空白一片,好像那位神明还嫌将我捉弄得不多,不知从哪里又吹来了一阵阴冷的风,虽然很微弱,却直透骨髓,我听到牙齿在咯咯地打着冷颤,仿佛就要在我干涩的嘴里碎裂了,好在我总算鼓起了些许勇气,强做镇定,又把脚向前尽可能探去,还是一片虚空,难道石阶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我又该怎么办?
这时我冷不防听到了一阵尖利的叫声,起先我还以为是废墟里总会有的蝙蝠,吓得又是一身冷汗,继而我便觉得那叫声很熟悉,再听一会儿,原来是那只为我探路的小猴子的尖叫。
我这才松了口气,一边在心里责骂着自己,真是中世纪的骑士小说看多了,竟把这里当成了沉寂多年、荒无人烟的欧洲古堡!
可是那口气还没喘匀,便又在我的喉咙里哽住了:我听出来了,小猴子的叫声是从我的下方传来的,而下方又意谓着什么?
难道说,小猴子刚才一不小心摔下去了?
它是只猴子,可以在空中打滚儿,落到地上也会安然无恙,可我是个有体重、抗拒不了万由引力的人呀!
我要是也效仿着它的样子,摔了下去……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双手在身边的石壁上张皇失措地摸索着,好像能在上面找到什么依托,以此来脱离眼前的险境,其实这完全是无心之举,人一旦彻底慌了手脚往往都会采取的缓解内心压力的手段,不成想我的手指竟碰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我心生好奇,又想起骑士小说里常会设置的机关之类的小插曲,便仔细去摸,谁又说得准我那些诡异的先祖会在这座阴森的废墟里排布下多少暗中的关口……
摸着摸着,我便觉得不对劲儿了,这怎么是一只精心雕刻出的石环?
在一段突然中断的石阶旁,刻出了这样一只小巧的石环,究竟用意何在?正在我纳闷的时候,下面那只小猴子叫得更起劲了,一迭声地,好像在急不可待地召唤我下去,我心中暗暗叫屈,落到了如此难堪的境地,只能恨自己没生出一副猴子般的身手,和那一只可以在空中当平衡舵来使的尾巴……一想到尾巴,我的左手便下意识地摸了一把系在腰里的绳索,一时间我竟有了头绪:对呀,何不利用这个石环把自己空降下去?
我立即动手,开始解绳索,等到腰部轻松了,右手已将绳索穿进石环,在那里系了个伸缩结,就是一条绳子攥在自己的手里,另一条随着自己一点点向下延伸,这是我从养父的探险手记里学来的,早年那些欧洲勇士,深入密林后,不得不把自己悬空在一棵大树上,慢慢滑下去,以这种极需要胆量的方式来完成废墟的初步探测,因为那时候,大部分的石头建筑都已被疯长的大树和藤蔓包围了。
这无疑是下眼最有效又最保险的下滑措施。随后,我便从洞口往里拉绳子,外面的人似乎也在配合着我,刚才在洞口边无意间瞥了一眼那捆绳索,估计足有几百英尺,记得那位祭司后来都有些扛不动了,干脆挎在了肩上,看上去就像一条粗壮的金色响尾蛇。
下入洞口前祭司虽然把绳索的另一头系到了那棵大树上,想来余下的一大捆一定就放在不远处,这会儿他们正在通力合作,把绳子一点点顺下来,为的是不要乱缠在一起,给我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不知顺了多久,绳索终于在我的手里绷直了,好了,该把自己柔韧的腰肢再捆起来了。
捆好后,我又在上面做了一番改动,便与那伸缩结成为了一个灵活的整体。
一切准备就绪,我把身子蹭到石阶边,先伸下去一条腿,然后是另一条,等我确定自己已悬空之后,我的两只手也跟着麻利地替换起来,一寸寸地,绳索在我的手里滑动着,值得庆幸的是,我似乎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探险天赋,初次尝试,伸缩结就制作得极为成功,身子在顺畅地向下滑去,我在心里测量着高度:一英尺、两英尺……
很快就空降了十三英尺,一段不容小视的距离呀!
猴子的叫声也在逐渐接近,我的心里又有了底,看来废墟的内部远没有我想得那么高不可测……
我正这样想着,双脚却出乎意料地落到了另一座缓步台上,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我反应过来,黑暗中一只毛绒绒的怪物突然扑到了我的身上,虽说我也有些心理准备,可那猴子显然太性急了,这一扑把我吓得差点叫出来。
不过,在暗地里等得早已没了耐心的小猴子却先于我尖叫了起来,它在我的头上好一统抓挠,我来不及护住那副精贵的玉石面具,就被它掳去了。
这下可乐坏了它,吱吱叫着从我的怀里跳开去,迭忙逃入了暗地里。
我赶紧追上去,也顾不得脚下了,跑起来才发现,原来又是一段石阶,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如此利落的身手,在黑暗中奔下近乎陡直的石阶也毫不迟疑,我真是被那只不知好歹的小猴子气疯了!
它害得我在上面担惊受怕了好半天不说,现在不等我兴师问罪,它倒先发制人,把我最宝贝的面具抢了去!
我只觉得两眼冒火,脚下生了风似的,眨眼的功夫,就跑下了几十级石阶,可是突然间,那猴子的尖叫戛然而止了,黑暗中凭空响起了一阵空气被疾速划破的锐响,我立刻刹住了脚,第一个闪念的就是,小猴子跳下去了……
它又跳到哪儿去了?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脚向前探了探,果不其然,石阶再一次中断了。
天哪,这一来,我不得不把腰里的绳索再解一次,可是这里也有石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