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往后一跳,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落到了半米开外的地方。可见我被吓成了什么样子。
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便是:盘踞在这里的毒蛇被我引来了,要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密林里的这些鲜艳的软身动物有多可怕,那是要赌上性命才能形容得出的。
我的激烈发作也吓坏了那只毛手毛脚的猴子,当我听到它那一声尖叫时,悬着的心便随之落下了。
在天神的脚下,我看到了它那张惊惶失措的面孔,显得是那样的无辜,我都有些可怜起它来了。
但一想起之前它让我吃的苦头,便又气不打一处来。
我猛一扑身,这回没再让它跑掉,揪住了柔软的脖胫后,又往上一提,把它头朝下,倒吊在了我的胳膊上。
说来也怪,小猴子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顺从得倒使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也是呀,它若是想遛,刚才我也休想逮住它了。
面具被它的两只前爪紧紧地护在胸前,我以为得费些力气才能抠出来,不成想小猴子却就势把它塞到了我的手里。
难不成之前的一系列恶作剧都是它有意而为之的?
为的就是把我引到这面石壁前,再将面具交还到我的手里……
还用问么,我怎么忘了自己的那些族人都是驯养动物的高手,据说密林里的那些豹子和恶狼都是他们的爱兽,更何况这一只幼小的猴子,相比之下可要机灵得多,也听话得多呢!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被自己的族人算计了一回?
不过我也体会得到,他们定是用心良苦的。算了,估且先不去计较这些了。
完好地拿回了面具,已很值得庆幸了。
接下来,我还得琢磨着怎么才能寻到那扇通往藏匿圣物的处所的门路。
至于这只猴子么,就这么把它放了终究不能放心,谁能保证它不会再捣乱?
于是,我四下寻摸了关天,绳子都用来捆豹子了,这样一来,便只能在自己的身上找了,还好,我一低头便看到了系在裙摆上的那条彩带,足有三四英尺长,我把面具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再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抽出彩带,捆起了小猴子的四只爪子。
对付它,这点措施足够了。
小猴子一改先前的顽劣,温顺得让我一边捆着一边竟有些不忍心了。
将它安置在石壁一端的角落里,我又折身回到天神的脚下,拾起面具后,便开始了片刻静默的驻立。
在平稳心绪的绝对静寂之中,我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
究竟是怎么得来的我说不清,总之我知道了,现在该是把玉石面具重新戴起来的时候了。
面具碰触到脸颊的一瞬间,一股腥气袭入鼻中,是洋三人事先倒在里面的鹿血,这会儿封干了,气味反而更浓烈了。
我感到了稍许的晕眩,双眼闭合又睁开,透过那两个钻在黑曜石瞳仁上的小孔,再次看到天神那张威严面孔的一刹那,我惊呆了:怎么会这样?
天神周身的每一根线条都在闪耀着一种幽绿的鬼火般的光芒,仿佛一种隐性的生机在其中突然复活了。
我赶紧摘下面具,天神的全身像又成了精细的线条镌刻出的寻常画像,重又戴上面具,画像便再次闪耀起了诡异的光芒。
难道这副面具里蕴藏着某种奇异的神力?
我不得不这样想,因为眼前的事实是那么的奇妙又确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便清楚了洋三人让我戴上它下入废墟的用意。
可是不对呀,为什么我戴着它进来时,却什么都没看到,视力陷入了难以预测的黑暗之中,它也只是我脸上的一层累赘似的装饰物罢了。
既然不是这样,那还会是因为什么呢?
我猛然想到了洋三人灌注在上面的鲜血,继而又记起了养父曾对我讲述过的,玛雅猎人在进入密林猎取飞禽走兽之前都要豪饮下一大杯掺入了奇特草药的鲜血,大多时候都是鹿血,在举行盛典期间也会喝下暖热新鲜的人血。
而那些草药所起的作用便是赋予猎人的双眼某种特异功能,使其在幽暗的密林里依然能行走自如,追捕奔跑如飞的猎物时,更是身手矫健。
这样说来,我刚才视力的突然增强也就得到了解释。毕竟我已经戴了面具很长一段时间,掺入鲜血里的草药也该发挥效力了。而此刻,无疑是那药力在贴近我的五官的同时全部发作起来了,我才看到了这番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
现在不仅是我的双眼有了夜明的能力,就连看在眼中的景物也是夜明的了。
我在惊愕之余,目光更是一刻未曾离开过天神周身幽绿色的诡异线条。
因为我似乎在其中隐约看出了一些玄机。
渐渐地,我在天神那张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面孔里看到了另一副尊容,是那么的熟悉,情神冷竣又神秘莫测。
是的,那正是戴在我脸上的这副面具,难怪在看到天神的同时我便感到了一种直慑心魄的敬畏,并且对其深信不疑,原来是我对于圣徒的假面多日的膜拜在其身上呈现出了另一重投影。
如此说来,现在我该做的便显而易见了:我抬手,摘下面具,然后倾身向前,庄重地戴在了天神的脸上。
一切都是如此的吻合,面具的边缘嵌入了神像脸盘四周的刻纹里,于是,两张神圣的面庞合而为一了。
随后的地动山摇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当看到石壁在巨大的轰响中摇憾升起的那一刻,我还是感到了不可抑制的震动与惊愕。
近在眼前的现实往往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我是怎么也没想到藏匿水晶头骨的密室原来就是石壁的后面。
就仿佛进入了迷局的当事人,总是猜不到理所当然的结果。那会儿,我尽可能瞪大眼睛,往里看。
但起初什么也没看到。大概是太激动了。
不过,等我终于真切地目睹了那团幽蓝的圣洁光芒后,我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和行为的能力。
我还能做什么?似乎已无事可做。
当时我都没想到要走过去,捧起它,然后抱入怀中,并以此来确定它从此便属于我了。
欲望即将实现的一瞬间,我却完全忘记了它。
我的大脑空白一片,我的生命就像被偷换了,成为了另一种物质。我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欲望的人,而只是一种单纯的守望。
我的存在被简化到了极点,只剩下一双痴迷的眼睛。此时此刻,我只想也只能看着它。
慢慢地,我又有了一种无比强烈的渴求,就是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投入其中。我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样向它狂奔而去,一下子扑倒在它的面前。
头顺势垂下的一刹那,仿佛整个世界都覆灭了,自己也像遭受了最为沉痛的打击似的,又赶紧仰起头来。
灼热的目光碰触到那纯净的光芒的一瞬间,世间最美妙的感觉又盈满了我的心怀。那一刻我幸福的真想就此死去。
要我怎么形容呢?
真是无法言语。
就是那种感觉,足以让所有的言辞都成为拙劣的修饰。
这也许就是神的风采吧,它让你无法抗拒,只能被吸引,被掩盖,甘愿永逝其中……
它又仿佛是一种渡,类似于佛家的超生,使你置身于另一重境界,生命在此得到了最为玄妙的升华……
它更让你忘我,忘记自己,忘记感受,忘记一切,然后便是又一种投身的冲动,当你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一点时,你的灵魂已被它驱散了……
真的说不清,对于凝视它的人而言这究竟是一种绝无仅有的荣幸呢,还是最为可悲的牺牲。
我之所以会想到这一点,是因为我站在八十余年后的今昔,于一个全然了悟了的立场之上发言的。
可是,写到这里,我还未对水晶头骨做出任何细致的描述,那是因为,身处于当时的我,伏身于神之风采无边宽广的普照之下,根本无法打量它,我的双眼不听使唤,我的意识也失去了作用。
我惟一感受到的,就是那一片正在挥发向四周的幽蓝光芒,它像无边又深邃的海洋将我包围其中,并轻柔地溶解着我,沉溺着我……
我甚至都没想到要伸手去抚摸它。我只是无比恭顺地臣俯于它,等待着那个必然到来的时刻。
不过,让我不曾意料到的是,那竟是一重迷幻的梦境。
我是怎么跌入它的,事后我更是再也没能回想起来。
我是被一个声音引渡去的,进入梦境之初,我只感到睁不开眼,周遭混沌一片,似乎有纷扰的风鸣从耳畔掠过,让我觉得像在飞翔般的轻灵。
也许,那正是一番跃升的过程,只因为眼睛闭得太紧,我又像受了魔咒似的,怎么也睁不开,便只能听之任之。
直到那个声音轻抚了我的双耳,也是柔弱得仿佛和风的肌骨,只能感受不得触摸。
渐渐的,有力些了,还是随时都会飘散似的。
我极力想弄清的却是这说话的人儿究竟是男是女。
可怎么也听不出。那会儿还没有中性这个词,所以便觉得它很朦胧。
开始的只言片语我没有听清,都被风向恣意的流动搅乱了。
那声音像是在对我吟咏着什么,也许是一首长长的诗,或是启示人的警语。
不过,当我终于听得真切时,那头一句话又让我疑惑万分:……好的,现在,跟我来吧。
难道之前是那声音在向我介绍一个正在前往的处所?
我急得一使劲儿,竟把眼睛睁开了。
这时,那个声音刚好从我的头顶掠过,我听得清晰极了,空灵飘渺得恍若从天堂传出。
它在轻柔地召唤我。
我抬头寻声望去,才发现自己已身处在一片光明的天宇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