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被小伙子一样样搜罗起来,过会儿它们将做为随葬品,堆放在族人尸首的周围,再次燃烧成一堆巨大的篝火。
我又唤来几个殖民军,面无表情地指使他们,把我殉难的族人与那些悍匪肮脏的尸体分开,溅上了他们腐臭的血水的身躯,要仔细地拭净,那些没法收拾的血淋淋的遮羞布索性扯下来,丢得越远越好。
我的族人不怕****着身体,去赶赴死神的盛宴,他们的光明磊落是与生俱来的,没有衣衫多余的遮掩,只会让他们看起来更加的圣洁,令人敬畏。
那几位殖民军刚跑开,其余的军士也跟着慌手慌脚地奔忙起来。
神鼎里的圣水很快用光了,他们就旋开随身携带的银制雕花酒壶,用里面醇香的白兰地为我的族人们清洗身体。
空地上弥漫起了伊塔塔阴郁的香气,那是被剪下的沾满血水的秀发散发出的。
我走过去,尽量不去看兄长凝重却并不痛苦的遗容,从他交叉在胸前的手中抽出了双头蛇节金杖,又摘下了那面圆镜。
呼啸的子弹在射入心脏的一瞬间,也震裂了光滑的镜面,借着火光,我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破碎不堪的苍白面容。
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逐渐将那些裂痕看成了深刻的皱纹,我感到自己在那一刻苍老了许多……
我很想为我的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做些什么,尽我所能,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也感到心慌得厉害,四肢无力,整个人摇晃得像一片风雨中的枯叶,急需养父酒壶里的白兰地来刺激一下自己迅速萎靡下去的心智。
我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千百个问题在心里纠缠着,急待解决,刻不容缓,我的脑子却麻木不仁,根本派不上用场。
我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想一想威廉正在眉飞色舞描述着的高明的偷渡路线,最起码也应思量一下自己到底该不该随养父而去,尽快逃离这片战火纷飞的大陆。那样一来,我的这些族人又怎么办……
我哪还有什么族人?
剩下的一小拨儿,不过百十来人。
又几乎都是老弱病残。
安置他们再容易不过了,分摊到临近早已归顺了的部落,衣食总还是有指望的。
可是那样一来,他们又会如何想我这位公主?
我走后,水晶头骨又该交给谁来保管?
那些隐匿在密林中的废墟,我的祖先荒废已久的家园又由谁来看护?
威廉当然考虑不到这些,他只想着尽快使我与养父脱离这危在旦夕的险恶处境,更多的他哪里顾及得到!
可是我不能呀,我既不能丢下我的族人任由他们流落四乡,更不能置如此不易才失而复得的圣物于不顾……
在废墟上所看到的,我只能容忍它作为沉痛的过去的残破遗留,但我必须去修复去振兴!
我的心智也不再一味昏沉了,我觉得自己应该立即着手,切实地做些什么。
在这里,在这种处境中,我永远不必担心自己无事可做,无作为可缔就。
首要的一桩,就是去直截了当地向威廉说明,我的去留问题。
我也估计到了,他听后会多急躁多恼火,他没准儿会认为我是在意气用事,不知厉害。
自己的小命儿都保不住了,还惦记着什么复兴部族的大业,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不服他,也随他去吧。
不管怎样,我都会在心底里长久地感激他,但我也不会再争辩什么,养父总会理解我的。
瞧呀,他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威廉口若悬河地说了这么久,他始终一言不发。
或许,他也在为我踌躇着呢。
允许我留下来,那无异于默许了我的自生自灭……这种说法都过于乐观了,一个人丁稀少,不肯归顺殖民军,又守护着重大秘密的部落,想在密林里长久藏身,在这个动乱的年月里,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肆虐的战火可以在顷刻间将这片山谷里所有的树木焚化成焦炭。
葬身其中似乎已成了我们天狼族人不得不面对的必然命运。
指望百十来人看护水晶头骨,听上去更像是一句笑话,尤其可怕的是,现如今对它垂涎欲滴的,正是那位向来以残暴著称、即将成为这个国家的执政官的奥夫雷贡。
他为水晶头骨已近乎痴狂,迷了心窍,失了理智。这十几年真不知他是怎么捱过来的。
眼下,重现天日的圣物的光芒恐怕早已灼痛了他贪婪的双眼,不赶尽杀绝,他就休想占有这件令他魂牵梦萦已久的旷世珍宝。
所以,他才倾尽全力,这样向威廉发难。是他的这位胆大妄为的部下妨碍了他清除后患,满足私欲。而他尤其不能容忍的后患,当然就是我这位名正言顺的水晶头骨的持有人和守护者……
他也只能从我的手里夺取圣物。
就在我即将迈步,走向帐篷的时候,一声嘶鸣从我的耳畔飞驰而过,近得仿佛平地掀起的一阵狂风,我受不住这突然而至的猛烈卷袭,身子也随着那个墨黑色的身影向前倾去,要不是卡门抢先一步,扶住了我,我非直挺挺地摔下去不可。
我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圣徒的假面,这才没出什么闪失。稳住了身子,我来不及向卡门道谢,就被帐篷前那个魁梧的背影吸引住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轻薄黑衫,衬得腰间两把斜插的左轮手抢银制的枪托格外耀眼。
那匹鬃发飘逸的黑马,没有任何羁绊,鞍具脚镫统统都被免去了,一眼便看得出是从广邈无垠的大草原上赤手擒来的野性良驹,那四肢的线条就像用刀削出来的,坚实有力,在一刻不停地狠刨着蹄下的浮土,从嘶磨着的雪亮的马齿间滴下的涎液透着青草的纯香,周身的毛发浸染在一层热气腾腾的汗水下,更是油亮得晃人眼目。
我挽着卡门的胳膊,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到了那位黑衣人的近前,却又刹住脚。我有些不敢接近他,说不清是为什么。他的身上有一股咄咄逼人的寒气,那会儿的我还不懂得这就是所谓的杀机,只觉得很赅人。
可是,仅仅看到了他面部的些许轮廓,几根硬朗的线条,我就已经认定,他的面容一定俊美极了。但也不难看出他红白混杂的血统。
那口卷舌音生硬的西班牙语听起来很是舒服,因为切合了他的个性,就像燧石般坚硬,又像刀锋般锐利。
溅在裤腿上的斑斑血迹依稀可见,在黑色的纱布上封干后,看起来是那么的轻薄,那么的不足道,只等着你用食指去剥落似的,连一瓢清水的泼洒都显得是无谓的浪费。
如今回想起来,我还会为自己当时毫不掩饰的着迷感到脸红。我的目光太执着了,就那么紧盯在他的身上,以至于威廉轻咳出的那一声提醒我都没听到。于是,他便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既是说给我听的,又是在不动声色地打趣我:……这位是红名狼,我的侄儿,西点军校的高材生,大战期间让人闻风丧胆的起义军中将,不过他主要的任务并不是调兵遣将,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没于敌军与叛军的营地,执行奥夫雷贡秘密签发的指令,充当来无影去无踪的死神,为我们可敬的护宪军首领带回一颗颗余温尚存的头颅,而他尤其钟爱的就是在了结那些或卑贱或凶狠的性命之前,先赋予他们一个最为狰狞的表情。
我只顾得上倒抽一口冷气,就被威廉引荐到了这位冷面杀手的面前,他所做的那番介绍,听上去更像是长辈纯心的取笑,所以我只是听着,脸上火烧火燎的,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红名狼迫切得很,刚刚得来的十万火急的情报让他无暇更多地向我表示敬意,只是轻描淡写地垂下眼睑,完全是在敷衍了事。
之后,他那双仿佛深刻在高耸的眉骨之下的棱角分明的乌亮眼眸便执拗地盯在了他叔父的脸上,里面的两点冷竣的亮光透着一丝疯狂,像极了嗅到了血腥味的南美红狼。
毫无疑问,他在等着叔父向他口头签发新的绝命令,他的利齿已经在紧闭的双唇之下兴奋不已地颤抖着了。
可不知为什么,威廉却沉着得不可理喻,之前那番简短的汇报我只听到几句,很不连贯,也就无从确切知道其中的厉害了。
总之有一队突然来犯的人马与这只饥渴的荒原恶狼狭路相逢了,他不失时机地解决了在前面引路的几个冒失鬼,也包括无辜的印第安向导。
不过,最后关头他还是失手了,老奸巨滑的军官像是早有防备,躲过了他向来从不虚发的子弹,一队浩荡的人马逃入密林不见了踪影,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也不便穷追不舍,但他们的来意一眼就能看透,这支先头部队只是探路的,紧随其后的大批队伍很快也将赶到,出乎威廉预料,尽管他已谋划得十分周全,还是没想到奥夫雷贡会先发至人,提前起兵,抄近路赶来围奸他。
我手头的兵力足够抵挡一阵子,援军赶到之前,你们就躲在暗道里不要出来,不管外面闹出多大动静,都与你们无关。红名狼,我把他们交给你了,尤其是这位艾蔻小姐,她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玛雅公主,她的安危关系到这里所有人的生死,更决定着一个部落的存亡,其中的厉害你应该心里有数,别让我失望。
威廉的沉着让我惊讶,他这几句言简意赅的布署更令我和养父不知所措,听起来分明就是绝别时的最后嘱托。
他比谁都清楚此战的凶险程度,可他还要拼死一搏。
这让我和养父极为感动,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我们去铤而走险,如果奥夫雷贡派来的不只是一队人马,而是他麾下的全部精锐部队呢?
为了夺取水晶头骨,早已丧心病狂的他是会不择手段的,那威廉不等于是去送死么?
我和养父又怎么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