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城南龟山脚下有座古老的天主教堂,大约是清末或民国初年建造的,德州人习惯叫它红房子。从前有洋人教会派的英国牧师打理,后来换成了当地牧师管,水无皮的娘娘腔老娘舅在教堂里打杂,绰号红房子阿三。小时候,水无皮等小子在教堂里玩躲迷藏游戏。
当教堂钟楼悠扬深沉的钟声抵达裘宝根梦境边缘时,他“噌”地从床上跳起来。为了挣钱糊口,也为了继续在德州这个包容性很强的城市呆下去,出身贵州边缘贫困地区的穷光蛋裘宝根早已学会了自食其力,生存困惑也在迎刃而解。尽管现在才凌晨三点,裘宝根先要捅旺煤饼炉子,烧水、揉面、蒸鲜肉、豆沙大包子,以及刀切、葱卷、玉米馒头之类的大众早点心。
在哈欠连连中,裘宝根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打拼。苦呀,累呀这又算个啥子呦?比起他童年的苦日子来,宝根觉得自己像是活在了天堂里。不受饥,不受寒,更不受别人鄙视白眼,裘宝根已经很知足,也很快乐。
太阳已爬上了教堂隔壁高大的时代大厦楼顶层,裘宝根无聊地吹着跑调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差不多他快要收摊了。
这时,街对面闪出一张苍白又乖戾,还似曾相识的年轻女子的面孔,朝裘宝根点心摊位飘过来,他心头顿时产生了一阵莫名的躁热。
“嗨,小师傅,来仨鲜肉馒头。”她懒洋洋的,扔了一句话过来。
裘宝根干净利索地打好包递给她,收下钱币时,年轻女子一直紧蹦的脸孔突然松弛下来。宝根瞄了她一眼,发现她妩媚美丽的另一面,大概就是男人比较欣赏的女性温柔吧。
裘宝根缓过神来,那女子早已横穿马路,只是一个匆匆的背影。留给裘宝根美好回忆的是那丰满臀部充满了阳光的斑痕。
蒿贞贞的左手小指头勾住那装肉馒头的塑料袋子,晃悠晃悠的,这付懒散的姿态不是刻意流露出来的,因为她实在疲惫不堪。日日夜晚笙歌狂舞,强颜欢笑,取悦观众,巴结客人,卖弄风骚,是天堂快乐还是地狱堕落,就连她自己也稀里糊涂。
蒿贞贞本来就是一名职业跳锐舞的年轻女子,并以此谋生,早就打消了什么自卑感,凭姿色与本事赚钱么。从前她干什么的?这是个人隐私问题,蒿贞贞不屑重提。
路过溪东街道居委会宣传窗时,蒿贞贞总会停下脚步,读读报纸上新闻什么的文字,好奇呗。
今天报纸上的内容比较触目惊心:《美丽与哀愁,关注女性犯罪!》
其中有一则的文字这样写的:
六年来,文文(化名)一直在社会上“混”,并有了一大帮“男友’。有钱她就去舞厅、KTV房,晚上在游戏机房玩通宵;要是身上没钱,大家就睡在人民广场的石凳上过夜。文文说,这种日子很苦的,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去当********……
蒿贞贞摇摇头走开了。路道旁边有几个老太婆大概在嘀咕什么闲言碎语,她习以为常,无所谓。
蒿贞贞故意恶作剧地扭腰摆臀,走起模特猫步卖弄风骚,让她们眼晦一阵好了,她心里暗暗得意。
脱掉这件象征餐饮服务行业的白大褂后,裘宝根觉得全身上下轻松。今天早市的生意还可以,大概有三四十元的进帐吧。下午他打算再到德州的长途汽车站或货运码头转转,看有没有钟点工的零活,他长得结结实实有一身蛮力气。男人天生凭力气挣口饭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裘宝根结交德州文学大佬水无皮,摇身一变成为打工者文学青年翘楚那是后话。
哦,对了。裘宝根终于想起来了,刚才那个来买肉馒头的女青年以前他遇见过呢。
说起来还挺惭愧的,去年冬天,裘宝根刚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德州,举目无亲,找一口饭吃真难,他饥寒交迫,流浪在街头。无所事事,裘宝根就躺在那张冰凉的石头凳子上,闭眼打盹儿。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裘宝根的肩头,他吓了一跳,睁眼一瞧:原来是女人白嫩光滑的手背,耷拉在他胸前,手指乱动弹。裘宝根的脸蛋刹那间红光灿烂。
“你这是要干,干什么?”裘宝根有生以来头一回闻到,女人身上喷洒的刺鼻香水味,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要回家——”女人回答挺干脆的。一股呛鼻浓烈的酒精气喷在他脸上,原来她已醉得不醒人事。
裘宝根本来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但他决定让她如愿以偿。吃力地搀扶起这个东倒西歪陌生的年轻女子,裘宝根艰难地上了路。
这大半天工夫,他俩总是在大马路上兜圈子。醉酒女人迷迷糊糊乱指方向,害得裘宝根东奔西走,找不到北!
就算我裘宝根前辈子亏欠她,今朝一并还给她就是了。他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朝不保夕的外地流浪者裘宝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咬咬牙背起了她,朝自己落脚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裘宝根健步如飞。他将自己幻想象成一位拉黄包车的车夫,那位美丽的千金小姐就在他车上,她是去见一个十分重要的男人。时间很紧迫,因为轮船“太平号”马上就要离埠了,那声长长的汽笛声响彻德州城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