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大酒店的豪华包间里。
鲜花娇艳，华灯灿烂，轻柔的广东音乐缭绕其间。付新华正在向服务员小姐打听有什么高档酒菜，刘云鹏已经推门进来了。付新华站起来上前迎接：“云鹏啊，你真准时！请坐下先歇会儿。”
“哎呀，你太客气了。在医院你们就几次看望我，现在你又约我来这里，我，我，真不好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本来想等到桐桐病好出院后请你到我家去，又一想，那时你我都比较忙，不好凑个合适的时间。所以，干脆趁你出院的机会，在一起聚一聚，借此感谢你关心和救治桐桐的大恩大德，也对健康出院表示祝贺！”顺手把菜谱递过去，“来，请你点菜。”
刘云鹏有点拘谨，翻了几页后说：“哎呀，哪壶不开你提哪壶。我是个大老粗，有的字我还不认识，点啥呀点。还是你来吧。”又把菜谱推过来。
“咱兄弟之间，你还装什么傻？别客气，点。拣好的！”又把菜谱推回去。
刘云鹏这回不好意思推辞了，翻了好几遍，用指甲在他挑选好的菜名后面掐上记号，交给付新华：“就这些掐上指甲印儿的，你看行不行？”
付新华看了看，摇了摇头说：“这哪儿能行啊？来，我再给咱换几个好的，要他们的特色菜。啊对了，你喝点什么？茅台，五粮液，还是西凤？”
刘云鹏摆摆手：“我是开车的，什么酒也不喝，你喜欢什么就喝点什么吧。”
“今天你又不开车，抓住这个好机会，咱们俩痛痛快快喝一回！”
“大哥，我是决心滴酒不沾了！因为它惹的祸太多了。光李大叔一家，我就闯过两次祸，要不然怎么能结下这门亲戚呢？多亏李大叔宰相肚里能撑船，才应了他说的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有了缘分不记仇……”
付新华也笑了：“这事也巧，还真把坏事变成好事了，让你碰上这个机会，把造血干细胞给桐桐配上，而且桐桐一点排异反应也没有，身体恢复得也很快。要不是你，桐桐的配型还不知等到啥时候呢。从这方面说，你确实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想，就这一点，桐桐他们一家人永远都忘不了你，我们一家人也永远忘不了你……服务员，拿酒来！挑最好的，啊，再拿一桶高档饮料！”
酒菜和饮料都拿来以后，付新华又接着说：“今天就按你的意愿办，你以饮料代酒，我喝酒。咱们首先为你的汗马功劳，为桐宁的健康，干！”
刘云鹏举起了杯子又放下，纠正说：“不能这样，首先应该为桐宁的健康干杯，不能把我捎带进去。我那点事不能算功劳，最多只能算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也是功嘛，不是功怎么能补过呢？而且你这些日子已经补得大大的超额了，功劳更大。干！”
刘云鹏喝下去后，又看了一下付新华的杯子，见杯底无残留的酒，夸奖说：“好！干脆利落。我说，这第二杯，是我感谢哥嫂这些天对我的关心和照顾！”
“不行，那是我们应该做的分内事。我提议，为咱们的友谊长存干！”两人同时仰头饮下。
付新华又斟满酒杯，抢着说：“你看啊，咱们三个不打不成交的家庭，是用坏事变好事连到一起的。世上这么巧的事情还真不多，所以我提议，第三杯，为了咱们三个家庭永远和睦、幸福、健康、长寿、还有发财……干杯！”
“还是你喝的墨水多，肚子里的好词儿也多，而且回回能说出我想说的话。我佩服得实在不行！好，我们干！”刘云鹏饮尽放下杯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哥，我不喝酒，也不能陪你喝。实在对不起，你就随意吧。”
付新华也让步了，拿起筷子说：“那好，你吃菜。这家酒店水平不低，你一定要细心品尝，吃好吃饱，饮料也应该喝好啊！”
他们边吃边聊，气氛非常热烈。付新华把刘云鹏的优点夸得足足的，使他都感到有点不自在了，不好意思地说：“哥，看你说的，我好像是一个完人了。其实我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混混，说得直白点，就是个无赖！”
“好，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很好！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不管怎么说，这都说明你有了很大的进步，思想上有了足够的承受能力！”
“你说对了。我最近也有这个体会，不怕亮丑。把过去的丑事亮出来，别人如果想帮助，也知道从哪里下手，自己重新做人才有劲头儿。”
这时，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刘云鹏敞开了胸怀。付新华觉得时机成熟了，就严肃地说：“既然这样，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谈谈。小姐，请你回避一下好吗？”
“好的，好的。”服务小姐微笑着点点头，礼貌地退了出去，并随手轻轻地关上了门。
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刘云鹏笑着说：“看哥那一本正经的严肃劲儿，就好像当年毛主席给元帅们授衔似的……什么事，你就说吧。”
“云鹏啊，我问你，一九八三年一月二十一日夜里，你在大丰县城招待所第三排一号女服务员的宿舍干过什么？好好想想，必须认真回答。”付新华一字一句地问完，目光直逼对方，耐心地等待着。
刘云鹏先是一愣，接着是紧皱眉头思考，脸色很快就变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怔怔地看着付新华。
付新华直视着他，给他添上茶，又说：“云鹏，你别紧张。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也没有监听设备。你就放心地讲吧。”
刘云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惊愕地问：“那，那案子破了？”
付新华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是。是破了。”
“既然你已经全知道了，我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该怎么惩治，我都服从。我只是要问一下，二十多年的旧案了，是哪位神探侦破的？我很敬佩他！”
“哈，哈，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
“你！”
“我？”刘云鹏苦笑了一下，又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这是什么事情，你还开这号玩笑！”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开玩笑呢？”付新华很严肃地说。接着就把孙晓霞受辱，怀孕，托孤，直到自杀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说，“你主动把血送去化验，结果配型成功，证实了李桐宁就是你的亲闺女！这不是你侦破的吗？”
刘云鹏怀疑地看着付新华，不服气地问：“就凭这一槌，我不服，也不能服别人！假如这次是另外一个人在我前面配型成功呢？也能这样认定是那个人吗？”
“当然不能！我让你再看看这些东西……”付新华立即打开手提皮包，从里面拿出原始化验单、精斑、血迹、头发和阴毛等物证，又拿出最近做出的亲子鉴定结果，一一让刘云鹏看。刘云鹏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脸色越来越惨白，脸上冒出一层冷汗……
付新华等他全部看完以后又问：“云鹏，现在你服不服？”
刘云鹏擦了一把汗，抬起头诚恳地说：“服了，彻底服了！那年我还年轻，一时冲动做下了孽。事后心里害怕，就从大丰县调到宁阳市来。时间一长，我就以为没事了，那姑娘一定早就成家立业了。不过心里老记着自己做的那件坏事，想起来就感到不安。我可是万万没想到她会怀孕，更想不到会引起人命，还留下桐桐这个孤女……唉，我真该死，怎么能闯下这么大的祸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也是命中注定，就应该我赎罪救她，更应该治我的罪。虽然这一段我为她做的事不能弥补我的罪过，但是总能给我精神上一点安慰，减轻我一点痛苦。哥，你今天把我约到这里，就是让我吃你这顿送别饭，从此割断咱们的友谊？好，什么也不说了，你拿出铐子来，把我铐进去吧！”说完就站起来伸出双手，同时眼泪也不断地从脸上流下来。
看到刘云鹏那样子，付新华的眼泪也涌出来了，声音颤抖着说：“云鹏啊，孙晓霞曾是我的未婚妻，她的死让我痛苦了多少年，至今想起来都难过。我以前恨不得抓住罪犯扒了他的皮！现在案子破了，罪犯竟然是你。这几天，在情与法之间，我做过十分激烈的斗争，最后也十分艰难地选择了情。如果咱俩没有这一段交往的话，我也可能选择法……我认为，如果要治你的罪，完全符合法律的要求，可是那样将会给你现在的家庭带来多大的影响啊！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们的目的是教育人，是治病救人。只要人能教育好，为啥非通过进监狱的一条道儿呢？所以我决不采取这种方法，决不！中国有个不成文的做法，就是民不举，官不究。只要我不举报，就不会有任何人管这事的。再说，你的事已经立案二十多年了，已经超过追诉时效。现在虽然破了，那是我暗中自己侦破的，警方还丝毫不知道。我也绝对不去报案！严格说，我这种做法也不合办案程序。如果你不承认也可以。今天我就等你表个态。”
“哥，我不管你什么程序不程序，我只承认事实，杀人不过头点地嘛，好汉做事好汉当。坏事是我做下的，我什么时候都承认。你别作难，依法办案是你们的职业道德，我这是咎由自取，不怨任何人。你下决心吧！”
付新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坐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决不送你进去，而且保证对任何人都保密。如果你同意，最多再让李枝荣一个人知道。我是说你今后……”
“今后自然是重新做人，特别是要以实际行动感谢李枝荣大叔一家。我要把桐桐真正当亲闺女对待，一辈子爱她、护她！将来她出嫁了，我替她赡养老人、抚养弟妹！”
“我相信你。”付新华紧紧握住刘云鹏的手，“只可惜事实的真相永远都不能让桐宁知道。想到这一点，我就想哭。”他说不下去了，低头用餐巾纸沾了沾眼睛。
“是呀，严格说，你也和桐宁有一定感情。唉，这都是我的罪过！请你原谅我吧！”
室内空气十分沉闷，两人都不说话。原先舒缓轻柔的广东音乐，此刻变成了惊涛裂岸的海啸声，带着恐怖和压抑，充满整个房间。两人的思绪都返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不堪回首的日子里，重新经受着又一次情感折磨……付新华努力走出那沉痛记忆的泥沼，想起这些日子刘云鹏从上门道歉，接送桐宁，到主动捐献骨髓的一系列表现，觉得他不仅有了悔改的决心，而且有了实实在在的行动，都证明他的话是可以信任的。沉默了一阵之后，付新华长嘘了一口气，先站起来，一手拿着皮包酒瓶等物，一手拉着刘云鹏走进洗手间。刘云鹏一头雾水，茫然地跟着他，正要发问，付新华先开口了：“云鹏，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刚才的表态，算不算数？能不能经得起实践的考验，尤其是时间的考验？”
“哥，男子汉大丈夫，哪能食言！今天我把话搁这儿，今后我的言行要是有一点不能叫你满意，你随时可以把我送进去。不信，你就看老弟今后的行动吧！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现在给你写个书面保证……”
“你要是真正有诚意，没有必要写书面保证。我也不说空话，我让你现在就看看我的行动！”话音刚落，付新华就把那些证据从皮包里掏出来，向上面浇上酒，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火，准备把它们点着。刘云鹏看着这一切，已经是满脸泪水了，赶紧夺过打火机，跪下说：“哥，别烧，你把这些交给我长期保存，让我终身为戒……”
付新华说不出话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忙把刘云鹏拉起来，又走出那豪华包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