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玺去上班了,留迟熠娜和小七在家。
迟熠娜搬来椅子,放在落地窗边,刚刚吃得饱饱的小七趴在一旁打盹,留迟熠娜一人看着窗外的灯火阑珊处。
迟熠娜记得家门口出去十七步就是一个夜宵馄饨摊,准时七点开张,卖馄饨的张伯伯还喜欢在一旁放一个收音机听新闻联播。再走远二十步就是谢叔的沙县小吃店,对面就是张奶奶的豆腐店,小时候最喜欢早上喝一杯那的豆浆,半夜饿了和妹妹吵吵着要吃馄饨,还好那些小贩和这个城市一样不眠,总是那么热闹…这些点点滴滴像雨落在迟熠娜的心里,泛起点点涟漪…
凌晨四点,慕玺推门回来。看见迟熠娜坐在椅子上痴痴的望着外面,“你没睡吗?”迟熠娜听见慕玺的声音吓了一跳,“嗯…睡不着。”慕玺拿了毛巾敷着脸,“窗外有什么好看的,看得那么痴。”迟熠娜揉了揉脸,“没什么…诶,你的脸怎么了?”迟熠娜才发现慕玺脸颊青紫了一块,慕玺一脸无辜的说:“表演花式抛酒时自己砸的。”迟熠娜哈哈的笑了,慕玺没好气的将毛巾丢给迟熠娜,自己往沙发一躺,“诶呀…失误失误。”
迟熠娜煮好鸡蛋剥了壳,慕玺在脸上来回滚着。迟熠娜的眼睛很好看,属于桃花眼,多情的眼睛。可慕玺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本该闪亮的眸子却被一层灰盖着,看不清本来的样子。慕玺戳戳迟熠娜的手臂,“诶,有什么心事要说出来,不要总是憋着,容易成王八。”迟熠娜忍不住笑了,“那么,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我今年二十六岁就快二十七了,出生在重庆,成长在重庆。我一切最美好的回忆都在重庆。我是双胞胎,妈妈说,我们降生的那一天妈妈第一次看见父亲哭。我们是父亲的老来子,父亲都四十几了才得了我们姐妹,之前母亲因为一次流产调养了许久,本以为都不会再怀孕,却得上天眷顾生下了我们。当然,这是我们母亲说的。
我虽然和妹妹是双胞胎,除了样貌相似,其他却一点不像。我是穿着公主裙每天钢琴舞蹈课不曾落下的乖乖女,提起时每个人都称赞我的懂事和乖巧。而妹妹在我穿得整整齐齐去上课的时候她总是穿着小裤衩和一群男生在玩“枪战”,邻居看见了呀,总是要说‘依奈呀,你看看你姐姐,你怎么跟她一点都不像呢’这时妹妹就朝着那人“BOOM”一枪,“我才不要做乖乖女呢!”
这种情况一直是这样的,我留着长发,妹妹留着比耳根还短的刺头,还有八个耳洞,为此还被爸爸打过。说起爸爸,我们爸爸是重庆德高望重的历史学教授,逢年过节总有父亲的学生来拜访,父亲很得意他的桃李满天下。但是父亲从小便很偏爱妹妹依奈,大概是因为依奈小时候因为生过一场大病差点夭折父亲才格外害怕失去她。打耳洞也就是打了几下屁股就不了了之。而我呢,什么都要力求第一,哪怕是老师说我开一点点的小差就要被数落半天。
所以我一直被迫活在云端里,头得高高昂起免得皇冠掉落。可是这样也太累太累,一个人在云端固然是站得高,可是越高越冷,越孤独。
我没有朋友。
而妹妹依奈则是各种朋友各种派对应接不暇,她是那种出去买个纸都可以熟人打折的。我依旧活在云端,看着妹妹在陆地比我快活。
没有朋友这种情况实在初三一次换班时打破的,下课我习惯于拿出MP3听着歌,沉溺在音乐和自己的世界里才不会羡慕那些下课后打打闹闹笑得很开心的同学。我记得我在听《我只在乎你》邓丽君的歌声我一直很喜欢,突然我的耳机被扯掉了一边,外界的喧嚣撞进了我的耳朵里。
一个清秀的侧脸装进了我的视线里,“你在听什么呢,看你整天坐着都不起来玩。”我窘迫的说:“因为我没有朋友…”那女生突然笑了起来,亮亮的眼睛夹着明媚的阳光,我想那个画面我一辈子都记得。“怎么会没有,以后我就是你朋友啦。”我脸红了,这就是朋友吗。
“我叫苏瑭。”
“迟熠娜。”
说实话,刚开始接触她的名字,我不会想到还有那么多的故事。
后来我们成为朋友,好朋友,闺蜜。我被友情的糖衣包裹着,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朋友那么好。我们无话不说,小女生之间的秘密,讨论谁与谁的八卦。
那时天蓝,水清。我以为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是终究不会长久。
到了高中,我越来越发现妹妹依奈的不对劲。她似乎越来越厌学,耳洞又多了两个。她换衣服时我居然看见了她身上有纹身!我说迟依奈你疯啦,耳洞就算了,你还纹身。被爸爸知道了就不好了。依奈不以为然的叫着泡泡糖,有些轻蔑,对,是轻蔑的看着我,老姐,难道都要像你这个呆子一样一成不变吗?
依奈从来不羡慕我有的光环和荣耀,甚至有点嗤之以鼻。那时我才懂了,不是每个人都羡慕你活在云端,或者说有人比你更知道那会很冷。所以妈妈卖的公主裙从前是两套,但是依奈的永远都会被剪成碎片,所以后来妈妈再没买过。
我们姐妹好像自打出生以来就一直有隔阂,我们离彼此最近的时候似乎就是相对的在妈妈子宫里的那几个月,脐带一剪开,我们就像两个陌生人。我总为这样的情况感到深深不安。
后来我得到了认证。
高二的学习已经开始紧张,而依奈却依旧逃课早退是便饭。我身为姐姐也被老师说要回去好好跟妹妹说说,乖巧的我永远也会说,好。
那个燥热的夏天,下了晚自习的我匆匆往家赶。墨黑的云层夹杂着闪电,雷声阵阵,应该是快要下雨了。我抄了近路,有一条窄窄的小路可以到我们家后门。在拐过去的一刻我听到有人说话,那天不知道为何我放慢了脚步,躲在拐角里,像个小偷一样窥探着。
眼前的一切令我瞳孔放大,是依奈,迟依奈。她在和一个男人拥吻。
顷刻间,我耳边炸开一记响雷,雨倾盆而至。把我和我的心淋了个湿透。那成了我心底最恶心的秘密,我记得我站到小腿发胀那两人还在缠绵。一向假小子的依奈居然笑得很温柔,脸颊还通红。我看不清那男人的脸,也不想看见。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跑出巷子,从以前的路跑回了家。
回到家我因为淋湿了还要被父亲责骂,缠绵回来的依奈戴着耳机摇摇晃晃的回了房间。我心底积攒多年的不满开始发酵,我讨厌父亲对她的偏爱,母亲对于她的迁就。为何要我一直活在云端,享受高处不胜寒。
于是我做了这辈子最蠢的一件事,我将消息告诉了学校里有名的那几个有长舌妇之称的女生。事情很快像散落的鸡毛,飞得到处都是,一发不可收拾,有人添油加醋,有人歪曲情节。甚至传到了外校。
那天依奈和父母一同回了家,父亲脸色阴沉,坐在主位上让我跪下,我迷茫抬头时,父亲打了我一巴掌。倏然,我的脸火辣辣的疼,连耳朵都在作响,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味,我知道我嘴角流血了。
依奈变音的笑声响起,她在冷冷的看着我。我明白了是什么,可是依旧委屈的眼泪蓄满了眼眶。“父亲…”“你妹妹被开除了,而且已经名声狼藉,养了你十多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我真是养了一个贱人!”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父亲的话一直在脑海盘旋,贱人…我大声尖叫起来“你从小对她偏爱,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反手又是一巴掌,“我花钱给你去上那么多课,全都是安排全市最好的老师,还不够吗?”父亲气得将茶杯摔在我面前,破碎的瓷片滑过我的眼角,一摸温热的红色。
“你再将子虚乌有的罪名加在依奈身上,这个家你就不用回了。”我踉跄的直起身来,冷眼的看着还在笑的迟依奈和同样碍于父亲威严任由我挨打的母亲。“子虚乌有?有没有她自己知道!”迟依奈终于停止了然我感到渗意的笑声,她画了妆,美得像个妖孽,令我生恨。
“有没有重要吗?”
迟依奈一句话将我骂醒,是啊,有没有重要吗?父母始终会向着她,我本来就是为她们挣骄傲的机器。
重要吗?
那个晚上我被罚跪在大堂一夜
也是那个晚上,迟依奈与人私奔。
第二天父亲还以为迟依奈是介意我败坏她的名声所以离家出走,将跪在大堂的我一把扯起。当时应该是怎样的场景?一个柔弱的少女,还没站稳就是一巴掌,然而跪了一夜未眠的她神情恍惚,被父亲一个推搡重心不稳一头栽到墙上。
她晕了过去。
那次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落下了头疼的病根,父母却在找他们心心念念的迟依奈。独自躺在医院的我看着输液管慢慢的寒了心,苏瑭时不时来陪着我,握着我枯瘦的手叹息。我感谢那时有她,让我在无尽寒冷中不至于冷死。我想,我与父亲的隔阂就是从这里开始。
或者说一直都有,只是这一次契机将那隔阂加深扩大了。
自那以后,迟依奈再也没回来过。
我听说她与一个男人北上。我听说她有了孩子。
当然一切都是听说。
后来我与父母的沟通愈来愈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考上了山西大学,去报名时我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郑重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父亲冷冷的关上了门。
我坐上了往北的火车,同行的还有苏瑭,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不同大学。还有一个男生一直帮我拎着行李。
他叫张庭。
“好了,故事就到这。”挖着冰淇淋的慕玺同学表示意犹未尽,一旁的小七也可怜巴巴的看着迟熠娜,迟熠娜摸了摸小七的头,“没事,以后我们慢慢说。”
迟熠娜开始做饭,她切着肉,小七欢快的摇着尾巴,慕玺在看着迟熠娜柔和的背影发呆。“慕玺,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慕玺挑着眉,“去哪?”
“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