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宋月花战乱好几年没回娘家了。
有一次马家二妮子马鸣凤，与东王村里的一位在城里干事的相随着回到东王村的马家看望他爹妈。
曹太太芬儿高兴地说：“鸣凤啊，妈可算把我娃盼将来了，好久没来吧？”
马鸣凤说：“可不是，还是我姨妈（祁太太）过十周年时来了直到现在。我也想来，可是这兵荒马乱的，鬼子到处烧杀抢，见男人就抓差，见妇女就糟蹋，我怕……”
马士其解释着说：“这倒是，爹不见怪你，凤，你那盐店生意怎么样？”
马鸣凤不高兴地说：“三天两头关门，进不上货，货常被日本人劫走。听说大部分人熬酵土当盐吃。咱家有盐吗？”
马士其估摸着说：“还能吃半年，这狗日的东洋鬼子总不能一直横行霸道吧。听说八路军消灭了不计其数的鬼子，他能有多大的能耐，总有一日要败架的。不说这些了，我闺女好不容易回来了，住几天再回。”
马鸣凤把宋月花当做亲姐妹。姐妹二人拉呱着家常和关于时局的话题，鸣全只能坐在一旁边听边咿咿呀呀地插着话。在说话中月花不免说出了心里话：“姐，我从战乱开始至现在，还没去过红沙岭看过我爹娘哩，也不知他俩怎么样，我很苦闷。你给咱爹妈说说，你陪我一同去好吗？”
马鸣凤说：“行！这世道就得有人陪。鸣全又是那个样，姐给爹妈说好，咱得去，好吗？”
宋月花说：“好，请姐费心了。”
马鸣凤把宋月花盼望已久的话给她爹妈说了。曹芬儿先开了口。她说：“这倒也是，人都有个根，可是这乱道世界，鬼子到处行凶霸道，岗查得很紧，你两个女人出门更是不方便，万一……”
马士其想了想说：“我先叫邱顺狗到伪村长那里弄两张路条，那么远的路，你俩跑够戗，我也不放心。叫胡三猴赶上驴你们骑上去。”
五十
第二天，胡三猴带着三个人的过路条，赶着两头一黑一灰的毛驴，姐妹俩骑着去红沙岭宋月花的娘家。
一进沟，崎岖的山路上，乱石磕磕绊绊，三人只好牵着驴上到了红沙岭庄。
庄前的柳树下已荒草连片。胡三猴把两头驴仍旧拴在树根上。院门堵着条篱笆早已散了架，屋门上的狗鼻似的铁锁已生了锈，木门已裂了寸宽的缝，窗格纸已絮絮片片。他们顺着门缝和窗格空往里一看，窑帘裂了缝，像似洪水淹过，屋里的一切都霉烂了，窑顶塌了几大块土，像野狼似的横卧竖躺在屋当中。一群群麻雀叽叽喳喳地从窑头飞过，那乌鸦哇哇哇地在天空盘旋着。到处一片凄凉令人心酸。
宋月花三人从院里出来，坐在柳树下的石头上，月花悲痛地哭起来：“我的娘呀、爹呀，你们现在在哪里？我们的命好苦啊……闷死我了，我到哪里去找你们啊。”哭得死去活来的，马鸣凤也心酸地抽泣着。她抹着眼泪安慰着月花说：“妹呀，你别哭了，看伤了身子，咱们赶紧打听叔婶的下落要紧……”月花渐渐地止住了哭声，三个人又牵着驴下了山。
路经于里村时，路边地里有个人头上裹着块白羊肚手巾，弯着腰在地里捆谷草。月花走到跟前说：“大叔！”那个人猛抬起头，看了一会儿便说：“你是咪娃的闺女吧？”月花便说：“是，你是郭叔叔吧？”“是。你们是去红沙岭了吧？”宋月花说：“去红沙岭了。我爹娘呢？”郭根根温和地说：“闺女，一句半句说不清，咱们回家里说吧。吃了晌午饭再回。”月花说：“郭叔叔，就听你的。”说着返到路上，郭根根把他们三个人领回了家。
于里村到处一片残景，几处院房被日本人烧了，只剩下四面土墙，村里失去了以往的热闹，静悄悄的。根根的院房虽简陋，还幸存下来了，因在村南独居。
进屋后，月花急切地先问她爹娘之事，“郭叔，我爹娘在哪儿，没想到庄上成了那个样子！”根根说：“听说你爹派差到岭西给日本人修碉堡后就没回来。后来你娘被村里的伪村长派去伺候日本头目了，至今他俩下落不明。”
宋月花不由得抽泣着说：“我这家人好苦啊，我娘和我逃水灾，被田大爷留脚到这里，如今又遇上了这野蛮的狗强盗，害的人好苦呀。”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了。马凤鸣安慰着月花说：“妹呀，忍着点吧，这是郭叔家。”月花强把未流出的泪水咽进肚里。
月花又问起了田和清家。马鸣凤插话说：“没想到这里遭难还严重呢！”
根根说：“这里当然严重，岭西战役时，鬼子吃了败仗后，实行了报复性的行动。从西沟、曲里、于里、于西，到岭西，在沿路所有的村庄疯狂地烧、杀、抢，到处搜查抗日游击队，就连红沙岭这个孤庄也不放过。你田爷爷因年迈多病，被你田三娃叔背着躲难，到红沙岭沟岔岔口，被日本飞机投下的炸弹把腿炸伤，他强打劲把他爹拖进那孔烂羊圈窑里，窑里已躲满了人，他寄托了一个亲戚，便出来把窑门闭好，散了树枝，就赶紧追赶到后沟山岩下找着家里人。就在那天后晌，被鬼子搜到烂窑里，一窑五六十个人被鬼子杀害了。人死了一水草滩。三娃、我，还有你爹、你娘，几个人把他老人家抬到你庄后的一块地后塄的一个土窑里祭埋了。”
宋月花问：“田家现在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郭根根说：“他家的房子全烧了，他全家人现在暂住着岭后的一个亲戚家。老远的，免去了。村里的房子烧了许多，人也杀害了百十个，人都失散了。我幸亏是个独院，也差点被烧了，也是救下来的。”根根媳妇和根根娘已把饭做成了，叫吃饭，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根根一家人强留他们三人吃过了饭，月花没胃口，随便吃了点。
根根将他们三人送出了村，相互告辞后，月花和鸣凤骑着毛驴，胡三猴赶着驴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