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来寺往来香客三三两两,大多都是妇人。
秋风如行军出征,所过之处皆是落叶满地。
唐锦心,我就不信,你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杀了我!
那碧衣罗裳少女一脸倨傲,眼神睥睨,站在无来寺大雄宝殿外的冰冷石阶上。
碧衣罗裳少女露出的洁白脖子处,却放着我的不疑剑,而她的长剑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我看了看身后的人,冷漠说道:你们不是说我是罗刹,是妖女,是恶鬼吗?那今日,我就在众人面前杀了你,以坐实我妖女罗刹之名!
你今日在众人面前杀了我,被我师兄得知,看你如何跟师兄交代。
那碧衣罗裳少女倒也不傻,用她师兄威胁我。
我仰天得意一笑:清碧,你不要太天真,对你师兄而言,你不过是师妹的身份。而我,对于你师兄而言,可比你重要多了。你死之后,大不了,我在他耳旁吹吹枕边风,这枕边风一吹嘛,可什么都散了。
清碧被我激怒,妄图再拿起自己的剑抵抗,我用不疑剑近一步抵住她的脖子。
青鸾鸟站在寺院的雕花栏杆上,见道眼前这情形,慌忙飞去青冧门方向报信。
我心想,不好!
这戏演过头了!
今日约清碧来,不过想缓和近日以来的紧张关系。
哪知道,她因为担心师兄柳若絮被我蛊惑,非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
她对我下迷药,被我感知,又拔剑与我对峙。
惊扰了来这无来寺往来的香客,又惊得小和尚去禀报住持。
我惊知她对我下药,不想放任她如此,是想惩罚吓唬她一下。
早知如此,几天前,我就不该下天心崖,跑到这京畿都城来。
我的继任唐门掌门大典的宾客名单,具体人数都已经回执到五叔手上。
我写给柳如絮一个月前的书信,却没有回复。
连同我随后派去苏京畿都城的传信的门人,都已经回来。
青鸾却没有落在天心崖任何地方的痕迹,我已经找遍了。
我站在天心崖上,等柳若絮的书信。
感觉自己像在等那云雾里能游来一只鱼,像在海边等海里出来一匹奔腾而来的车马。像在密封的酒窖里等大风,像在平底里等天上落下一朵云般的越来越绝望。
我把风来咽挂到万卷楼的楼顶,风来咽临风呜咽。
我独自练习控尸之术,却无法集中心神,僵尸到处蹦蹦跳跳,吓得霓鸠一直惨叫。去捣药把药洒了一地,还不小心把一只小蛇踩死。
明明柳若絮他从没来过天心崖,我却幻想到他在这万卷楼翻书题字。我翻着书卷,笑我自己当时笑别人痴。
离掌门继任大典还有半个月,门中都忙着修葺各处后,张灯结彩。
我和唐门几位家族长老,绕着大典上结掌仪式的正殿天心阁,走了几遍当天的流程,又背了些门训。
所有的事情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掌门便对我放松了约束。
离接任掌门的大典还有半个月,我算了算,正好去一趟京畿,但是必须赶在大典之前回来!
我算计过,倘若等到继任大典过后去找柳若絮,首先在宗祠祭祖礼天,一共三天,过后要下至各处,巡视唐门山下的基业,这一巡查需要少则三月,多则五月。
唐门门人分踞各州,有大的分舵七支,门人五千一百余人。底下分舵,往往是最难打交道的长老,仿佛都有一腔委屈,等着跟人诉说。
我光是在一个分舵,装作青天判官听他们长老东说西的错,西说东的不对,都要半个月,还别说谁的对错判下来的后来闹出的幺蛾子。
越是年纪长的,越是爱折腾,越觉得自己每一件事就是对的,自己劳苦功高。
眼下送去的信不知到底去了哪里,柳若絮倘若受到为何不回?
倘若没有收到,我这大半年不在蜀地,他信来,我也收不到。
他人来,我人不在天心崖,怕他担忧,只能冒着危险,带着只影暮雪下山去找他。
一路轻车快马,只影和暮雪紧紧的跟在我后面。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在马上奔驰时寒风已经冻得脸有些痛。
我在官道上又笑自己,以前在万卷楼翻书卷,轻笑那些为情所困之人,如今自己反而千里飞奔,不管不顾唐门拢月山天心崖上几百号忙碌的人,偷偷下山去。
笑自己舍不下儿女情长,又如何担任这掌门一职?
又反笑自己对自己苛刻,世上的事情,谁又能全都控制得住?
人总要有所缺点,才是人。
距离都城附近的京畿还有小半天,晚上我们夜宿都城外的一家大客栈,叫福禄。
晚饭间,却在客栈吃饭的多味楼,听到邻桌谈论我前些时日在昙黍国因为救花善,重伤寰门宁轻尘之事。
但是武林人士传出来的却是:唐门唐锦心,为抢夺寰门叱阳剑,将寰门宁轻尘断腿。整个都城京畿都传遍了,那唐锦心,简直是罗刹妖女!
只影和暮雪要提剑去理论,被我按下。
眼下在几人面前解释也无用,原本江湖上对唐门的评判就是一时善一时恶。
我也不太在意,江湖上其他门派或者无知说书人的误传。
这些谣言,定是宁轻尘放出,没想到现在京畿皆知。
眼前先去到青冧门见了柳若絮再说,我怕这些言论对他的影响。
第二日,我直接上青冧门找柳若絮。
门口走出来一碧衣罗裳少女,正高高兴兴从青冧门踏步出来。
我拱手行礼,烦劳姑娘替我传信,唐门唐锦心,拜访柳若絮。
碧衣罗裳姑娘偏着头,斜着看我一眼。噘着嘴不耐烦说,你就是唐门邪教的唐锦心,找我师兄,那就不必了。
我说,不知姑娘近日也是听信了江湖上的重伤我唐门谣言,而将我拒之门外。因此我更加必须找到柳若絮,当面解释寰门之事。当时寰门劫持花善公主要挟,昙黍国鴒禹王以叱阳剑做交换,而我游历江湖,当时正巧遇到,出手相救。
碧衣罗裳姑娘眼珠一转,玩着自己的头发,笑笑说,原来如此。
我却知道,眼前这碧衣罗裳姑娘此刻定然不是信任我的,毕竟江湖上现在关于我的是狡诈恶毒之名,她此刻只是敷衍过去,肯定心里也在打着算盘,不让我见到柳若絮。
看来柳若絮这小师妹也是古灵精怪之人。
她突然嘴角一笑,那我带你去见我师兄吧,他不在这青冧门,在都城的冶剑铺。
我一个眼神,只影和暮雪退后,在青冧门门口等着柳若絮,我害怕跟他错过,而造成误会。
我们才行几步,便听到有人在背后带着疑问喊,锦心。
转过头来,柳若絮换了一身白衣,站在大风里对我笑。
碧衣罗裳姑娘连忙跑过去,抱着他的左边胳膊:师兄。
我站在他面前,突然有点生气。
是碧衣罗裳姑娘挽着他的手,也是他怎么收到我的信却没回复。
我眼睛紧紧的看着柳若絮问:我给你写了好多信,你怎么都没回一封来?
柳若絮很惊愕,他看一眼身侧的碧衣罗裳姑娘问,清碧师妹,信在哪里?
那碧衣罗裳姑娘说,师兄,她是唐门邪教,你千万不要听信她!
柳若絮对清碧说,一个月前青鸾回来那天晚上,我出来收信,你却放走了青鸾,告诉我没有任何书信。
没等柳若絮说完,清碧从衣袖里拿出两封信件,给你,我要告诉我爹,你被唐门邪教蛊惑得六神无主,七零八落,魂魄失散。
随后,我随柳若絮进了青冧门。
青冧门一切木门都是红黑两色,极少有布幔,除了感觉太过庄重肃穆之外,没有一丝温度,原来他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我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替他心疼。
官门子弟,大多比江湖弟子从小的约束更多。
经过前厅的众多身着黑色铠甲的兵役,看见无端出现的三个姑娘,都纷纷回过头来多看两眼。
一行排头的士兵为了看我们,不小心撞在门槛上,后面的士兵也是纷纷看着后面,没注意前面的人已经倒下去,十几个兵役全部摔成一团。
担心柳若絮愠怒,兵役赶快站起来,在门后列队。
我们穿梭了很多道黑色的门,才到柳若絮的书房。
我压住他手上的信:等我走了再看吧,眼下我有急事跟你解释。
他问:是寰门近日来在江湖上讹传你抢咤阳剑,伤其堂主之事吗,锦心,我相信你。
我回望他眼眸,如饮甘露泉水,心卧在云中。
我自顾叹气一声,还好,没有因为宁轻尘而生出误会来。
我们从书房,迈去大厅吃饭,天开始下起雪来。
柳若絮展开自己的衣袂,替我挡去一部分落雪。
我拂去他衣袖,与他携手,漫步在纷纷落雪里。
清碧在餐桌之上,安排的全是银器。看来,她是想让我当着柳若絮众师兄师弟之面难堪。
她知我唐门身份,一旦触碰银器,银器立马变黑,间接告诉众人,小心眼前的之人。
柳若絮晃过眼前餐具,对我说,锦心,这次来苏州实在不易,不如我带你去青冧门后面那家客栈吃千层糕。
我和柳若絮披着毫裘,撑着伞依偎在一起,往门外走去。
清碧在身后一阵呼唤,师兄,师兄。
我们走在清冷街上,柳若絮说,锦心,清碧师妹顽皮了些,但是我们至小一起长大,本性不坏。你俩不要因为我而闹出什么事端,稍后我也会给师妹说同样的话。
我笑笑,我知道,我不会跟她计较的。就算要计较,我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让你难堪。
柳若絮听我说到此处,脸上一惊,
我原本是想让他放松,故意说的玩笑话罢了。
我说,玩笑而已,我此次下山来,是想告知于你,这半年我要去唐门各个基业查看。担心你寻不到我而忧虑,如今见到你,我明日便回天心崖。
他说,那你路上小心些,我再派遣一些师弟护送你罢。
我说,不用,人多反而太过招摇,又耽误行程。
雪已经铺满了整条街道,十里长街,犹如一条千尺白练。
我转过身对他说,若絮,不如,等我回来,我们去大漠,或者峨眉小住一段时间吧。我跟你在一起这些时日,总莫名其妙担心一些事情发生,趁着你我还能执剑走江湖,在行岁未晚之时,过一段只有你我的时光吧,趁这半年,你把门派之事,安排好。
他捂着我的头,锦心,是你想太多,但是,命数之事谁也堪不破,听你的,我们去大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