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马在前,季节已经春末,马上就是立夏,我们已经将唐门基业巡视完毕,只剩下最后偏远在苍浪的最后一堂,叫鹿台。
我跟锦蓝说,鹿台的唐门,这一堂尤其擅长剑术和驯兽。
据《山海经》记载:鹿台其山,以台拱叠为山,雄立群山之中。山中有鹿,常年嘶鸣,故名曰:鹿台山。
锦蓝在溪水里采得一丛菖蒲问,姐姐,你在万卷楼涉猎看那么多书,有没有讲凡人如何驯服鬼怪的?
我说,二叔就在身后,你怕的话,就不要离开二叔,寸步不离跟着他。
她看了一眼,从唐门跟我下山巡视的二十余长老弟子,姐姐,人多的时候我总不怕,但终有落单的时候,没有护身符的时候吧。
我接过锦蓝手上的菖蒲,叼在嘴里,又想起自己如今乃是一门掌门,不可再如从前游历般自在随意,赶紧把菖蒲负与身后说:说来鬼怪也是有灵性的,不都是山下老妇人给儿孙所言般都是恶性,我倒不觉鬼怪有何恐怖,倘若真有,也可以跟他讲讲人世的故事,帮我去京都取一些稀奇的玩物,如果言语不明,拉去赏花,喝酒。
锦蓝说,姐姐,我现在倒担心到时候鬼怪怕你。
整个鹿台山,如【山海经】上所言,山峦叠嶂连绵起伏,气势磅礴迤逦,山势俏丽峥嵘,有仙雾缭绕。卧云在岭,苍柏参天,碧峰清翠,光影流动。
一行车马至唐门鹿台堂,果然,见石楼精舍,金碧辉煌。
已有分派众人约两百余人,白衣黑带,分别执剑站立于石道两侧,犹如苍松劲柏。
鹿台堂主唐化丞一挥墨色长袖,众人俯身下去,叩见新任掌门,匡义扶正,九州归心。
我独自迈步走向鹿台堂的正殿云天殿,坐上最高的金椅,才抬手让众人起身。
锦蓝与暮雪分别站在我两侧,二叔和三叔则分别坐在我两边。
唐化丞执剑站在堂中,向我汇报近年来唐门的琐事。
我且听且寻,我在人群里里找一个姑娘,唐雨柔。
我和锦蓝在鹿台山附近,听路过很多山人说,唐化丞有一独生女,生得美如画中仙子,娥眉皓首,娇俏可人。
而这这殿上前排,作为下一任堂主鹿台唐雨柔却好似不在。
弟子一百零八,已经开始布阵演剑。那脚下速度如行云,剑法精准,比唐门主崖天心崖没有不及。
我下山之时,祖父就告诫我,那鹿台唐门分支,虽远,却是一定要去。其堂主唐化丞乃唐门分踞各州分舵七支里最有德有才之人。为人谦逊,对待弟子严苛。
我这一路走来,见过其余分舵懒散随性,鹿台是整个唐门包括天心崖最为谨礼有序,与众多分舵的散漫不羁完全不同。
我瞥一眼堂下端坐的唐化丞,一门堂主,江湖武林,居然是谦谦夫子的模样,与二叔的仙风道骨倒有几分神似。
问询一些其他门中琐事,我提起,如何不见雨柔?
唐化丞在椅子上,微微点头,恕我家小女不知掌门将来,她去了妻家岷山陪伴家妻之母,已有一年半载。
我虽点头回笑,心里却明白,新任掌门必须在接掌唐门半月之内下山巡视各个分舵是门规,各个分舵,堂主和直系弟子必须悉数到齐行礼也是门规。
如今在这谨礼有序的鹿台,不见堂主其女,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罢。
青衣弟子依次呈上一些账目和门人弟子的生亡情况。
鹿台的唐门开销甚少,进账更少,主要以兵器开支为主,弟子人数这十多年都控制在六百人左右。
这十多年的大事要事的唐门秘要书录,唐化丞最后呈上来。
书中所记载鹿台唐门这十多年的大事,无非是一些下山帮助附近村民捕兽开山,解毒排水。
全然没有其他分舵,弟子强抢民女,控制尸体,未经其家属允许,偷人尸身,为了一时义气,与人斗狠自己自杀或者杀了别人的丑事。
那些丑闻的弟子,我全都偷偷再调查一番,是否已经惩治,已经思罪。
有落网之鱼,且自己不服罪的,二叔和三叔都带回其分舵当众处理,以前的门规是废了其行动的腿脚,不再让其带着唐门弟子的身份,危害江湖。我却是将其发去天心崖唐门,终身囚禁在妄过阁。
鹿台唐门最多的是新弟子,练剑误伤门人,或者驯兽不小心误伤的事。
这一路过来,也没有乡野村妇提到鹿台唐门的过错,都是褒奖,我也就放心了。
依次看完录要,天已经斜阳如醉,红红似朱。
夜色深沉之时,我带着暮雪站在鹿台山的高崖边,俯视整个鹿山,有星火几点在天上,风舞衣袂。
此次下山,一路倒也平静,因为随从和长老众多,没有生死之变。
暮雪看着从黑幕里飞到山上的一只五色翰鷩鸟出神,我过去抱着暮雪,只影也在想念我们。
暮雪笑笑,没有说话。
我说,暮雪,此次回到天心崖后,你就收拾包裹下山寻一户良家依靠吧,我已经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你不必为我忧心。我希望你以后是自由的,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做你自己的事。
暮雪说,无论你是我家公子,还是这众多分舵眼里唐门的掌门,于我而言,你都是我眼里唯一能看到的人。
我说,暮雪,所以,我才让你走,只影之事已经亏欠于你,我希望你有一个与其他世人一样,幸福的人生,种花催马,相夫教子。
暮雪说,公子,在你身边,我和只影就是幸福的。哪怕只影为了你而死,她也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好一句,毫无怨言。我的泪已经默然滴落,转身蹙眉。
山崖虽然风大,我却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想辨别方位又听不出来。
我和暮雪马上轻功飞去锦蓝房间,锦蓝已经在我房间门口。
锦蓝披着貂裘,神色有几分紧张,姐姐,我刚才听见一个声音,有点像谁的脚被踩疼了,我就出来看看。
锦蓝听到有人脚被踩痛,我听到的却不是那个样子,像是受了极刑一样恐怖的声音。
院子里一个黑影闪过,我,锦蓝,暮雪,全都在第一时间放出毒镖,随后拔出长剑,毒镖全都哐当落在地上。
怎么可能,我们三人都没有打中,简直不可能!
锦蓝突然拿出一张符咒,念动咒语,符咒燃烧之际,我看见一团绿光拖着长长的尾巴,盘旋在我们四周。
锦蓝说,姐姐,是山怪,是妖。
我用毒血开剑,和锦蓝暮雪站成一排,向妖气攻去。
暮雪和锦蓝的剑被妖气缠住不得动弹,我凝起于剑端,刺向绿光中心那一点白色。
剑却刺中了一只突然飞来的五色翰鷩,它挡在了绿光前面。
中毒的五色翰鷩,慢慢褪了羽毛,是一个头上一只长翎羽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声音,她的灵力如萤火一样散去。
而那团绿光落下来,变成脸上全是血纹的少年,眼眸里全是红光。
少年伸手去抓一只萤光,默默留下眼泪。声音沙哑呼喊,锦儿,锦儿。
见他悲伤至此,我问他:为何攻击我们,你是谁?
少年一双血眸看着我,我要吸光你们的精血,给锦儿报仇。
锦蓝剑端指着他,你还没吸光我们的血,就被我们的血毒死了。
少年说,你们也是唐门人?
我说,你们为何深夜上这鹿台山。
少年苦笑,不是我上鹿台山,这原本就是我的家,四百多年的家。
一个娇小又无力的声音传来,鹿川,鹿川,你不要伤了锦心锦蓝姐姐。
那少年化作一团绿光往声音的方向飞去,我们三人赶紧轻功跟上。
在鹿台的最左边一个山崖边,一个草房子里,一个姑娘站在门口,如何都出不来。
她在月光下惨白的脸色,闭着双眼,睫毛很长,一直在呼喊:鹿川,鹿川。
那少年才走到门口,就被一团金光击倒,脸上的血纹又深很多,他倒在地上,伸出手想握着小姑娘的手,却始终握不到,他轻轻回应,雨柔,雨柔。
少年,慢慢化身成一头小麋鹿,鼻子里出来一声痛苦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