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二十五号,月球正好处于地球与景言宽所在的【星罗】之间,而且更加接近【星罗】。于是就有了如此星象。
一轮银色的圆月高挂空中,撒着素白清辉,又领着诸天的或大或小的星辰,一如河中那被无数细雪沙拥簇的珍珠。
月光洒落在【麦田】的地面上,照出了那略微参差的陨石地面特有的粗糙的纹理。
【麦田】是贫民窟,所以建筑都比较简陋矮小。但那些由砖石堆砌而成的一排排小屋,又是多少拾荒者追求一生的东西?
市集上还是十分热闹。商贩在地上摆着摊位,出售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人们不断在各种商贩的摊位之间游走,挑选着自己所需的东西。其中还不乏拾荒者的身影,只是他们都被孤立了,没有人愿意和他们走在一起,尽管,他们的贫富差距不大。
拾荒者们也似乎习惯了,麻木了,对身边周围的人不再理睬,只是专心挑拣着自己需要的东西,不时和商贩吵两句,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才一脸不情愿地买下一两个小物件,嘴上还骂骂咧咧的。
商贩们似乎也很不耐烦,脸上不时摆出了厌恶的神情,随后只是盯着拾荒者,意思是“你爱买不买不买滚蛋。”
等拾荒者离开之后,他们才会换上一张嘴连去问候其他的居民。
歧视,在这个时代,还是伴随着拾荒者的一生。
景言宽默默地走在市集的边缘,走在那狭窄的阴影之中,瘦弱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几乎没有人能够发觉到他。
不过就算发觉到了,也不会去理睬吧?
他脑侧的伤口已经结痂,鲜血不在流淌,然而血迹却尚未被擦去,任由它遮盖了半边脸颊。它并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和自己的手,尽管它们早已十分肮脏。
他不想被人们冷漠的视线洞穿,因为他还存有一丝可怜的自尊,并不是完全的麻木。
这对于拾荒者来说是好是坏?
景言宽穿过拥挤的人潮,独自踱步到了【麦田】身处的一个漆黑的小巷。此处已经接近平民区【燕巢】,所以这里也相对安静一些,建筑也相对不那么简陋。
最终,他走到了一扇木门面前停了下来。陈旧的木门并不残破,只是泛出了沧桑的气息,这并不多见。况且,木门上还有着一些风格近似于旧时代欧洲贵族的一些繁复的花纹,隐约可以看出那是一朵莲花。
景言宽砸了砸木门上的铜环,然后静静地等待起来。
不久,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他看了景言宽一眼,便缓声道:“进来吧,记得在玄关洗脚。”然后就先行进了房子。
景言宽也见怪不怪了,也就进了那间房子,带上了木门。
房子的装饰带有很浓烈的欧式风格。
一进门便是一条不长的走廊,却被装点得十分有味道。地面铺了木板,两面的墙壁还用米黄色的油漆粉刷过,头顶则是一盏琉璃吊灯,绽放着橘黄色的瑰丽绚烂的水晶般的光芒。走过走廊便是客厅,地板仍是那泛着油光的木板,却和那相同颜色的茶几显得相得彰益。老人坐在茶几不远处的木摇椅上,正一摇一摇地看着书。旁边的壁炉由于天气原因也没有点火,只是壁炉上面还有一个鹿头标本。
头顶上是一盏相同款式的琉璃吊灯,它绽放出的橘黄色光芒,交映这窗口洒下的银光,织在老人斑白的鬓角和长须,洒在老人沧桑的脸庞。他的眼睛,在夜晚中显得如此温润,闪着莫名的光芒。
景言宽走进了客厅,站在了老人不远处,他的衣着与这个华贵的房间格格不入。
老人也放下了书本,看着景言宽温和地说:“都说了不用这么拘束,坐。”
景言宽原本不想坐,因为他心里总有一种抵触,只是他看到老人干净温和的眼睛,便就败下阵来,拘束地原地坐了下来,盘着腿。
这时老人似乎才发觉了他脸颊的血迹,皱眉道:“又和别人打架了?”
景言宽低下头,没有吭声。
老人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房间,不一会就带着一个小箱子走了出来,然后跪坐在景言宽身旁,轻声道:“别动,我给你处理里伤口。”随即又立马补了一句:“十个铜币。”景言宽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老人剪掉了景言宽脸侧的头发,处理了伤口,又绑上了绷带,便拍了拍景言宽说:“去洗洗。”然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是下一刻,房间却突然想起了激昂的警笛声。
景言宽看向老人,老人也很是惊讶,白眉一挑,伸手一挥,一道光幕瞬间出现,上面显示的是警报的来源。
是太阳风暴。
太阳上的黑子大量喷涌,造成了离子乱流,轰击着处于近日点的【星罗】。
光幕上是【星罗】表面的情景。
橘黄色的太阳风暴不断地轰击着【星罗】表面的防护光幕,打出了一道又一道蓝色的涟漪,如同在水中翻滚怒吼的蛟。
老人看了一眼就关上了光幕,对景言宽说:“太阳风暴来了,【陨石荒地】上的防护光幕比其他地方弱,很容易被打碎。你今晚就住这吧,食宿费另算。”
景言宽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老人嘴角微微上扬。
……
老人随后帮景言宽估了下他麻袋中的东西的价格,随后便把它们收购了。
随后老人便去做饭,临走之前抛下一句:“给我去洗澡,我可不想在吃饭的时候闻见你身上的味,不然没饭吃。对了,要交水费。”
……
不久,景言宽便披着一件浴衣走了出来。
少年身上的泥垢已经完全洗净,露出了小麦色的皮肤。身形虽有点瘦弱,但是透过领口可以看见少年身上的肌肉。少年的脸庞也已洗干净,面目愈发清秀。
老人点了点头,指了指茶几,上面已经摆满了饭菜。他微微一笑说:“孩子,我们吃饭吧。”
景言宽闻言怔了怔,随即低下头,刘海挡住了眼睛,只是低声地应了一声。
老人还给景言宽夹菜。景言宽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把菜全都塞到嘴巴里。
……
吃完饭,老人收拾完碗筷之后,端了杯茶给景言宽,笑了笑说:“附赠品。”
景言宽点了点头,接过了杯子。两个人坐在茶几旁,默默地喝着茶。
良久,老人开口说话了:“还在想着小时候的事情?”
景言宽举起杯子的手僵了一下,随后放了下来,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完全不必在意的。”
景言宽没有回答。
老人看着眼前孤弱敏感的少年,缓缓地道:“你叫言宽,是因为你父母想让你用宽容的态度去面对。”
景言宽突然站起身来,任由刘海拢住眸子。
却听他说话了,声音冷冽却略带哽咽:“老爷,你应该没经历过吧?众叛亲离。”
老人沉默了。
“被全世界孤立敌视,独自生活在肮脏暴力的垃圾荒野。每天靠捡垃圾为生,然后忍受着所有人嘲讽的视线,忍受着所有人的欺凌。”
“这样的世界,我还要去宽容。是不是太过分了?”
景言宽逐字逐句地说着。
房外是太阳风暴席卷的声音,凌厉的风,如刀,“呼呼——”地刮着,少年的声音,一般的冷寂。
只是老人突然开口了,声音满是沧桑:“我没有试过众叛亲离,却试过……叛众离亲。”
景言宽一下怔住了,抬起头看着老人,眼神中装着的是一汪的不解。却在抬头的一瞬接上老人的视线。
老人的眼神中带着许多东西,有悔恨,有欢乐,还有许多他不了解的东西。
景言宽承受不住老人包含温情的目光,把茶一饮而尽,朝老人欠了欠身,便走向了客房。
老人坐在摇椅上,眼睛看着前方,却似看着另一个时空,他的眼睛闪烁着泪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蓦然,老人叹了一口气。低吟道:“紧抱一个醉生梦死的枕头,游不出回忆却又学不会放手,怎么走?”
却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房内,景言宽正靠在墙角,拿着那张照片,静静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