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上下,百艇接樯,千蹄接踵,熙熙攘攘。
汉阳城作为湖广省会,地处汉江与长江的交汇之处,是长江流域最重要的河港。
每天从清晨到傍晚,人流熙攘,车水马龙,到处都是一派繁华景象。
汉阳城东官道上,远远传来咚咚马蹄声。
一名精壮斥候背插小旗,不顾胯下狮子骢喘着粗气,兀自策马扬鞭。
“驾!驾!”
斥候脸上满是伤痕,血花四溅,也不顾得,可见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东门街面行人密集,狮子骢却丝毫没有减速!径直朝东门冲去。
汉阳城东,城头大纛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天完!
把守城门的士卒身上也穿着写有天完字样的战袄。
三天前,汉阳城被红巾军攻破,大军云集,准备继续进攻江西。
天完皇帝徐寿辉由都城浠水移驾汉阳,亲自指挥作战。
这几天,汉阳内外驻扎的都是天完皇帝的人马。
城门守兵远远望见有人骑马飞奔而来。
“鞑子杀回来啦!鞑子杀回来了!”
城门有胆怯的百姓惊慌失措叫道,却被守城的军官一耳光打倒。
“瞎嚷嚷啥!再喊把你剁了!”
甲兵手持长枪,城头弓手拽满弓弦,所有人神经都很紧张。
汉阳东门在四门之中是最薄弱的一个,守卫东门的士卒不足百人,多是些老弱,如果鞑子真的打过来,恐怕很难顶住。
刚才还在城门聚集的百姓,看见这架势,都远离了城门,站在护城河边观望。
斥候犹疑片刻,却没减速,径直向前冲去。
城门守将下令放箭时,马背上那人忽然掏出块木板板,在城门前晃了晃,也不管对方有无看清,厉声呵斥道:
“轻死营行事!闪开!闪开!”
士卒迟疑了片刻,那狮子骢已越过众人头顶,一阵风似的进城了。
“轻死营?”
“你看清了没有?”
“看清了,”
“到底看清没有?”
“没有。”
就在守城士卒议论时,那斥候已离了东门,朝闹市方向奔去了。
汉阳早市十分热闹,人山人海,那快马横冲直撞,径直朝人群冲来,行人哭爹喊妈,纷纷回避。
一些瓜果商贩,躲闪不及,果蔬掉落一地,被紧随而上的行人哄抢。
待快马远去,商贩蓬头垢面,指着一缕烟尘咒骂。
“入你娘的,急着奔丧啊?!”
“鞑子回到,饶不了你们!”
在汉阳人眼里,进驻汉阳城的红巾军与蒙古鞑子并无二样,都是一样的横征暴敛,蛮不讲理。
街头渐渐恢复平静,商贩的咒骂很快被鼎沸的人声淹没。
此时此刻,在东门城头,一位年轻公子在众甲兵护卫下,负手而立。
那公子气宇轩昂,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
“殿下,阿虎这般急躁,有何急事?”
殿下也不言语,满脸忧虑之色。
这位忧心忡忡的公子正是天完皇帝长子,太子殿下徐盛。
太子忧虑的不是眼下焦灼的战事,而是他的妹妹,建宁公主,已经失踪三天了。
众目睽睽之下,斥候离了东街,风驰电掣般冲过驿庭,竟不做停留,径直朝行省衙门去了。
太子沉吟片刻,眉头舒展。
“定是小妹有了下落,走,快去见父皇,”
闹市中,有人高歌。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三天前,红巾军徐寿辉部自浠水南下,击溃大元秦王包儿贝,占领汉阳。
湖广行省衙门被作为徐寿辉行营,除了衙门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在厮杀中被削去了一只左耳,其余原封不动,连大门口刻着大元湖广行省总署的匾额都没来得及换掉!
斥候在衙门口的石狮子前被挡住。
“行营之内,不得驰马!”武士沉声低吼。
锋利的剑刃抵在斥候脖颈上。
“下马!”
“郧城急报,我要面见皇帝陛下!”
说着,掏出令牌,武士仔细检查了很久,在此期间,刀刃没有离开咽喉半刻!
“兵刃留下,进去!”
石墙围着的石阶路上,挤满了背插天完徽号旗幡的将兵。
这些将兵追随徐寿辉从巴东打到浠水,从浠水打到汉阳,九死一生,成为徐寿辉的心腹死士。
红巾军攻破汉阳之前,谋士范钟便建议皇帝,立即发布禁令,军中自辅兵至将军,擅入民居者杀!盗窃财务者,杀!奸·淫妇女者,杀!
概括来说,便是三杀令!
天完皇帝徐寿辉深知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接纳范钟建议,由御林军督促军纪。
城中民房大都已经被元军焚毁,武库中囤积的木材也被蒙古人焚烧殆尽,为数不多的营帐民房留给伤兵居住,时值深秋,大批将兵露宿街头,苦不堪言。
身着甲胄背插旗幡的各种士兵和武将们,有的靠石墙而立,有的蹲在石阶上,有的躺在上面,无不显得疲惫不堪。
忽然之间,在陡峭的石阶上,出现了一个象泥偶一般浑身泥水的武将。
他奇形怪状,发了疯似的从石阶上跑下来,宛若一道旋风。
疲劳不堪的士兵和武将们看他跑来,纷纷起来,异口同声地问他:
“怎么啦?”“什么事?”
浑身泥水的武将不说话,只是向前跑。
人们立刻喧嚣起来。
湖广行省衙门,天完皇帝徐寿辉和他的心腹部将围坐在一块梁柱纵横交错裸露在外,木板为墙的大厅。
天完皇帝坐在上座,他背后立着孙武子之旗、标志大本营所在的旗、红巾军的中军旗。周围有亲信大将陈友谅、高亮、萧一民,徐海,田山等众将。
各将都是顶盔贯甲,围观九江城内地图。
不出意外,红巾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九江城。
斥候匍匐于门口说了一声“陛下!”。
天元皇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可有建宁公主下落?”
斥候抬起头,面色如纸:
“是!郧城府将司马双·····”
斥候说了一半,声音呜咽,低头伏地。
众将彼此看了看,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等皇帝开口,就听徐海怒斥道:
“胡说!司马双不是在南京围剿朱重八么?怎会出现在郧城!”
天元皇帝挥挥手,示意部将不要打断斥候的话。
“建宁公主现在何处?”
众将目光落在斥候脸上。
“末将冒死打探得知,贼人司马双抓住了建宁公主,准备在郧城祭祀江神,”
话未落音,大厅内已经乱成一片。
“祭祀江神?司马小贼是要把朕的宁儿喂食饕餮么?”
天完皇帝缓缓站起,双手攥拳。
“既然见到,为何不救?”
大将军陈友谅厉声叱呵,拍案而起,几欲拔剑。
“末将岂是怕死之人,带去的十多名斥候全部战死,末将留的一条性命,就是回来报信!”
那斥候边说,便躲过陈友谅腰中宝剑,要挥剑自刎。
“住手!”
天完皇帝望他斥候一眼,目视宝剑,双手握拳,那剑竟然在斥候手中变成粉末!
“宁儿箭术天下无双,又略懂奇门遁甲之术,常人近她不得,何况是生擒?莫非是你看错了?”
斥候摇头,满脸苦笑,搭上十几条性命怎么会看错。
“定是那郧城还有高人。”
屏风后忽然转出一人,正是匆忙从城东赶来的徐盛太子。
“父皇,诸位将军,”
太子欠身向在座众人一一施礼。
“盛儿所言极是,”
天完皇帝微微颔首,一边的大将军陈友谅却露出不悦之色。
斥候恍然大悟道,“没错,公主被擒时,郧城来了位回回巫师,”
“巫师?”众将齐声问道。
“那巫师据说是从大都来的,叫什么德尔巴哈。”
“德尔巴哈,”
天完皇帝身体微震,仿佛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
太子察觉到细微变化,紧忙问道,
“父皇认识此人?”
天完皇帝眉头微皱,缓缓道:
“何止是认识,朕与此人交恶已久!这次新仇旧恨一起了了!”
太子正诧异父皇从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却听皇帝厉声喝道。
“击鼓点将!请军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