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一个人黯然回到鬼窟，把法器交还给姥姥。
姥姥看丫头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样子，尤其是双眼红肿，显然没少落泪。姥姥好奇的问：“丫头，有什么心事？按理说回去看看亲人应该是很开心的事啊？”
“他要走了！”小莲抹着泪，哭哭啼啼说道：“生哥哥要走了，要去考状元。”
“书生啊！那是好事。”姥姥开解道：“进京赶考对于读书人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你应该替他高兴才是？”
小莲抹着眼泪，神情楚楚可怜。小莲说：“生哥哥说过，等他高中状元，就用八抬大轿把小莲娶回家去。可是，可是这再也不可能了！”小莲扑进姥姥怀里，呜呜痛哭起来。
姥姥轻轻拍打着小莲后背，嘘声叹气：“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有情人不能在一起。比这个更悲哀的是人鬼殊途，阴阳相隔，连远远看一眼心上人的机会都没有。已经这样了，放开吧！”
姥姥轻抚小莲秀发，慈祥的目光更显慈爱：“忘了他吧，否则你只是自寻烦恼而已。你看。”姥姥指着大殿各自忙碌的女儿们说道：“这里有你这么多好姐妹，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的生活，不是挺好吗？”
“可是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小莲的泪水打湿了姥姥衣襟，小莲在姥姥怀里呜呜的哭着，说什么也放不下。那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诺言，深深印在小莲脑海里，怎么可能放的下？
域元年五月初一，大吉，宜出行。
何玉生站在村口，身边是虎子哥，对面是前来送行的所有村民们。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村人都出动了。
何玉生身穿一身淡靑色的粗布长袍，头戴书生帽，脚穿兽皮长靴，肩背书箱。虎子则是劲装打扮，很是干脆利索，身体结实魁梧，虎目炯炯有神。虎子背着一大包行李，显得异常轻松，一点也不觉得重。
村民们遥望着何玉生，虎子二人远去的背影，直到背影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两个小黑点消失不见，方才各自散去。玉生他爹，于方正，两人并排站立，一边追着，一边拼命挥手，依依不舍之情不言于表。
人终究还是走了，早已看不到了，二老垂下头去，黯然神伤。玉生这一去，路途遥远，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能不能金榜题名，高中魁首？能的！能的！二老坚定这个信念，相信玉生这孩子一定行的。
屋里书桌上，何玉生昨晚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书籍也摆放的整整齐齐。那串枯萎的糖葫芦已经不见了，被何玉生揣在怀里带着一起上路。书桌上静静的躺着一封书信，这是何玉生留给小莲的信。
“生哥哥！“鬼窟内，小莲一个人躺在石床上，心里想着的念着的全是生哥哥。生哥哥已经走了，远离家乡，赴京城赶考去了。这一去，路途遥远，小莲想再见到生哥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小莲想啊想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生哥哥身穿大红绸袍，胸带大红花的画面。这幅画面，正是生哥哥高中状元，骑马游行，接受京城百姓夹道欢迎的场景。
紧接着画面一转，竟然是生哥哥娶亲了。小莲拼命的往轿子里看，想看看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子是不是自己。左看右看，小莲急的围着轿子打转。偏偏小莲的目光就是不能穿透轿子，根本看不到里面坐着的新娘子是谁。
小莲急的满头大汗，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这时候，一阵大风吹来，吹开轿子前面遮着的帘子，掀开新娘子头上掩着的红盖头。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小莲依然看得清清楚楚。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子，根本就不是小莲自己。
“生哥哥！”小莲伤心委屈的哭了，心也碎了，死的心都有了。生哥哥曾经说过，只要他高中状元，就会用八抬大轿把小莲娶回家去。如今生哥哥做到了，他是中了状元，可是他娶的新娘子却不是小莲，而换了别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撇下小莲娶了别人？”小莲流着泪，质问生哥哥：“我们的誓言呢？我们的承诺呢？说什么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远疼着对方，爱着对方的山盟海誓，现在都在那儿？都到哪里去了？”小莲指着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问。
“小莲，莲儿！”何玉生双眼发红，紧紧盯着小莲流泪的眼说：“能怪我吗？我们已经是人鬼殊途，阴阳相隔，今生今世注定不能在一起了。何家只有我一个男丁，阿爹只有我一个儿子，你能眼睁看着何家断后吗？我也想，生哥哥多么希望何家的后代是你和我的亲骨肉，可是这可能吗？人和鬼能有孩子吗？”
“生哥哥！”小莲肝肠寸断，泪如雨下。是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家仅有生哥哥一位男丁，谁能阻止生哥哥娶亲？谁敢阻止？许着什么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誓言，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再刻骨铭心的爱恋又怎样？终究还是不能在一起。“生哥哥！”睡梦中，小莲的泪水顺着石枕流下，扑哒！扑哒！滴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声音？”姥姥被滴答的水声惊醒，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小莲床头在滴着泪水。没错，是泪水，姥姥能确定。
“这痴情的丫头，还是放不下。”姥姥摇摇头，起身来到小莲床前，拿起手帕轻轻拭去小莲眼角的泪水。然而擦过了还流，小莲在睡梦中哭得很是伤心。
夜了，鬼窟内忙成一片，到了姐妹们活动的时候。练舞的随着琴音起舞，琵琶声伴着音律附和。小莲在读书识字，教她识字的是一位才女姐姐。几天下来，小莲和这位姐姐相处的很好，情同姐妹。
“女儿身，打小学习三从四德，有条件的还学琴棋书画。”姥姥拄着拐杖，端坐石椅，眼睛飘过大殿所有女儿说道：“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不可能啊！”大殿下方的小蝶带着一丝疑虑问：“女儿家除了学习这些，还能学些什么？”
“问的好！”姥姥朗声赞了小蝶一句，说道：“我知道你们心存疑惑。”姥姥悠悠说道：“千百年来的规矩礼仪，女儿家定要遵守三从四德，学些琴棋书画便可称之为才女。错了！其实这些远远不够，你们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还能学些什么呢？”画眉好奇的问。
“知道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为什么不是在家里和亲人团聚，共享天伦？”姥姥自己解释道：“因为你们是鬼，全都是鬼。”姥姥指着众人说：“也就是说阳间的你们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死的会是你们，不是别人？”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上百女鬼得姥姥提醒，各自反思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伤往事。为什么死的偏偏是自己，不是别人。上吊的，撞墙的，投河的，服毒的，被残害的，这都是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个家庭，就这么支离破碎，和最亲的亲人们阴阳相隔，永世不能再相见。
没有人反思过其中的原因，她们大多只会责怪自己。怪自己悲惨的命运，怪歹人心狠手辣，怪苍天不公。原因呢？没有人深思过其中的原因，为什么这些悲剧偏偏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姥姥，这是为什么？”小莲也是不解。姥姥这句为什么，问到小莲心里。小莲想来想去，只想到自己命运不好，太过曲折了。
先是阿爹被老虎所伤，接着小莲被嫂嫂设计，被迫嫁入知州府为妾。然后呢，然后小莲不是过着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日子，而是差点被王家少爷沾污。情急中，小莲误伤王勉，最后被送上这条不归路。
“为什么？”姥姥冰冷的目光扫了大殿一周。所有人刚一接触姥姥凌厉的眼神，无一不是心里一颤，低下头去。低头避开姥姥的目光，没有人敢直视，包括小莲。
“因为你们的善良，因为你们的懦弱，因为你们的无知。”姥姥这三个原因，就像一把刀子，深深刺在大殿内所有女鬼的心口上。
这是怎样的一种痛啊！是伤疤被揭开的痛苦，是掩盖在善良下的懦弱被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的痛苦。是再也无法掩盖，再也遮挡不住的伤痛！这种痛，痛彻心扉，无法用言语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