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经理对我的浑水摸鱼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只当经理发了善心,每天躲在一旁,只有赵东华来时我才出现,向他推销啤酒。他每晚都来,有时神色匆匆,有时却很轻松,带着几个黄发少年,比如今天,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华哥,黑子那几个人算个毛,还不是被我们吓跑了……”个子挺高,块头很壮,只有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才泄露出他的年龄。
“老二,有时候,还是得放下。”
“华哥,要是他们再来呢?”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慢慢地说:“那就让他知道,赵东华怎么写。”
我瞅准时机走上前,问:“华哥,今天来几瓶啤酒?”
老二回答:“先上一打。”
“好咧。”我将笔装进口袋,转身想离开。
“慢着。”一个慢悠悠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脸上挂着笑,“怎么了,华哥?”
“妹妹,这是第七天了吧?”
“什么?”
“这是你第七天要我买啤酒。”
“可你需要。”
“我不需要你卖的。”
我脸充血,周围喧闹的歌声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故作镇定,“这啤酒可是酒吧卖的,我只是一个搬运工。”
“呵——”他笑了起来,旁边的人跟着笑。
旁边的黄毛接话,“这个妹妹有点意思,是吧华哥?”
他并没有附和,只是专注于吸烟。
我见躲过一劫,又动了动腿,想走。
“等下。”
我又转过头,问:“华哥,还有什么事?”
他将烟按灭,袅袅的烟升起,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熠熠生辉,更显得眼角的疤痕狰狞。
“说让你走了吗?”
坐在一边的黄毛一把扯过我手中的酒单,突如其来的大力让我始料未及,我被迫坐在了沙发上。
“猴子,你去拿啤酒。”
“好咧,华哥。”猴子起身要去。
“记得报我的名字杨小沛。”我心心念念的只有我的提成,不忘提醒猴子。
华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的脸。
我偏过头,只当未觉,倒桌子上的水喝。
“妹妹,坐到我旁边来。”
我只当没听见,只盯着酒吧大厅的炫彩闪耀的灯光,专心致志地数球有多少个面。
老二让开一个位置,大力地将我拽到赵东华的身边,我身体不稳,一下子倒在赵东华的身上,一股烟草味冲入我的鼻腔。
我坐直了身体,余光见他胡乱地扒开了自己额前的刘海,露出狰狞的疤。
他的脸凑在我的眼前,“妹妹,你看我的伤。”
我看不见,我的眼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以及眼皮上的皱褶。
“好了吧?”
“为什么还是很痒?”
身边的老二递过了一只膏,“你替华哥抹上。”
我接过来,拆开,小心翼翼地按在他的伤口上,连呼吸都变得轻浅。我清晰地看见我呼出的气将他一根发丝轻轻吹弯。
仿佛是风中的花蕊。
“好了。”
他的眼睛睁开,直直地望进我的眼。他的眼宛如黑曜石般晶莹剔透,在灯光下更显得彩色流转。
他手里玩着打火机,一上一下,在手里翻滚。
“妹妹,你怎么从来不问我要不要买别的酒?”
“你不会要。”
“哦?”他来了兴趣,兴趣盎然地盯着我。
“你连啤酒都很少碰。”
他抽出一根烟,点燃,唇将烟夹住,不说话,静静地抽烟。
“妹妹你还在读书吧?”身边的老二不理人,返来的猴子却拉着我聊天。
“你多少岁?”我问猴子。
“16。”
我笑了一下,“我17了。”
“哦。妹妹,你几点下班啊?”
我站起身来,“我去催催怎么酒还没来。”
“诶——妹妹,这么着急走干什么?”身后猴子的声音如影随形,可我还是捕捉到了夹在其中的轻笑。
我转身看他,他脸上恢复了淡漠,只是专注于手中的烟,仿佛吸烟是他此时此地最重要的事。
我忽然就开始生气,没由来的。
在半路上碰见了黄毛,这小子迷了路,等到我和黄毛拿酒回去,发现位子上多了几个人。
身边的黄毛率先开口:“嫂子。”
我的眼睛被赵东华身边的女人吸引,年纪不大,眼睛大大,妆化得很浓,衣着暴露,指甲上嫣红一片。
原来他喜欢红色。
“把酒放下吧。”
我将酒摆在桌子上,一排排,码得十分整齐。身边的女人打开了啤酒,给赵东华倒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华哥,我敬你一杯。”
猴子连忙说:“嫂子,华哥的伤不能喝酒。”
女人一听立刻趴在赵东华的胸膛上,娇滴滴地说,“华哥,你为我喝杯酒都不行啊?”
赵东华不说话,将嘴里的烟拔出,烟喷出来,落在了女人的脸上,他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完。
“华哥,我就知道你会为我喝。”女人扑进他的怀里,白了我一眼。
我只觉无辜,“还要酒就叫我啊,猴子。”
猴子只顾和身边的人说话,回了我一个ok的手势。
我只顾走路,却未料自己做了不速之客——经理正将玲玲逼到墙角。我硬着头皮上前喊他,“经理。”
他回头,眼睛里翻腾的****让我悚然一惊,我不敢直视,低着头说,“A座307的客人找你。”
他的手从玲玲的衬衣中抽出,对着我笑了一下。
我不敢看,低着头,拉着玲玲的手离开。
玲玲比我小,才16岁,可是她的手却很粗糙,是生活的阅历。
“玲玲,一瓶啤酒经理说我们可以提3块钱。”
玲玲低低地说,“3块啊,这么少。”
我握着她的头发,细细地看,“玲玲你的头发真好,又黑又直。”
“我卖过头发,”她的手比到耳间,“从这里剪断,剪完给我130块,但是真的很丑,我都不敢照镜子了。”
“130挺多的。”
“嗯,挺多。”
玲玲将衬衣扎进裤子里,显得她腰细腿长,“小沛,我先走了。”
“好,好。”
我看着她远去,灯光越往里越暗,她的身影越来越黑,仿佛被黑暗吞噬了。我转身,却发现我的前面也没有灯。我忽然不敢往前走,眼睛在大厅里搜寻着,只能看见赵东华搂着女人,大声地和旁边的人说笑。
酒一杯杯被他灌进了嘴里,溢出的酒随着他的喉结慢慢下滑。
我看见他在招手,那里有光,于是我几乎是向他奔去。
“见了鬼了你,”赵东华看见我说,“再拿一打。”
“讨厌,人家都喝醉了。”
“嫂子,你的酒量可是千杯不醉,我早就知道了。”猴子在一旁叫嚷着喝酒。
“去啊。”赵东华见我站在一旁不动,催促我。
“你的伤口才上药,不能喝酒了。”我觉得自己这句话完全是为他着想,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哦,再拿一打酒。”
我何必和钱过不去?我搬来了酒,却一个拿不稳,将一瓶啤酒打翻,咕噜噜,宛如保龄球,一个接着一个,酒被我打翻。
我楞在那里,眼睛看着赵东华,他的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兴趣盎然。
他和经理关系很好,送货的时候总是会留一份给经理,经理也常常告诉服务生,要对华哥客气点。
这是他一句话的事。
若人类有尾巴,想必此时我的尾巴摇动比哈巴狗更为诚挚。
可惜。
“妹妹,你撞破了所有的啤酒。”
我愕然地望向他,几秒反应过来,却还是硬撑着,随手一指,“这里不还有几瓶吗?”
“哦。”他站起身来,嘴里叼着烟,左手护住右手的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口,长腿一蹬,很好,全部滑溜溜地滚到我的脚边。
我只当他好心,正要蹲下身去扶起瓶子,余光却发现坐在一旁的老二猛然发力,掏出藏在怀里的刀,将瓶子劈成两半。
尖叫逃出我的喉咙,我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头,将眼睛埋进臂膀里,有泪。
“这下全破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只能看见他黑色的皮鞋走出我的视野。眼睛酸涩,泪水汹涌,我蹲在地上,脑子里计算我到底要赔多少钱。
这是他给我上的第二堂课。
经理清点着啤酒瓶,他手指用力,200块从我手指溜走。我走在寂静的夜里,风吹在脸上,微凉,身边的玲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话。
我却总觉得不对劲,身后总觉有人。
果然被我猜中,是猴子和老二。
玲玲害怕,抓住我的手,扯着我离开,我直觉他们俩不是这样的人,问:“干嘛跟着我?”
猴子嘴里吸着烟,说话有些不清,“这么晚了,妹妹你不怕?”
“两个人。”
“信不信老子一个人就解决了你们俩?”老二比了比自己的手臂,少年的肌肉若隐若现。
“走啦,送你回家。”
“这么好心?刚刚你……”
老二面不改色地往前走,“刚刚是刚刚,现在我可是送你回家!”
我竟无言以对,踢踢踏踏地走在路上,夜光下的街头,这种轻松的感觉很好,抬头望月,只觉前路一片明朗。
若是你将这个世界想得过于美好,立刻,马上,老天会狠狠地扇你一巴掌,让你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爸……”我看着他,嘴巴里挤出这个词。
他堵在我面前,手几乎伸到了我的脸上,“钱呢?给我钱。”
“我……我……没……”话还没说完就想逃,这简直成了我见到他的下意识反应,我不是一个好学生,他也不是好老师,可是他凭着这日复一日的暴力成功让我学会了这个课程。
他手脚灵活,左手抓住了我的头发,右手掐住我的脖子,用力不大,却让我难以呼吸。
“爸……我真的还没发……”
“小娘们想骗我?你三叔给你的钱呢?”
“我手伤了,看病要钱。”
“还想骗我,赵东华没给你钱?赵东华那****的还想白玩你?”
我被这句话激怒奋力推开他的手,“谁告诉你他玩我了?他玩我什么了?就算他白玩了又怎么样?你敢找他要钱?”
“啪——”响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小娘们儿现在气焰高了啊?他玩了你我凭什么不能要钱?我还算他爹呢!”
我掏出身上仅有的100块扔到地上,“赶紧走。”
他还骂骂咧咧,似有话未尽,我作势要捡起,他连忙抓起钱就跑。
我麻木地开门,关门,我知道屋子里的人并没有睡着,她们的耳朵很是灵便,她们在心里暗暗可怜我。
可怜我吧,至少证明我还活着,我还能成为你们的谈资。
我将自己埋进床,扯过被子,做一场无关春秋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