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像是白色的玫瑰,北方的九月不适合她的生长,于是她只在我的眼前一瞬间的闪过,连个微笑都忘了给我。
父亲的话尤在耳畔。的确,没有了“白”,我的路仿佛拓宽了,至少我还可以坐在这大学食堂的餐桌前,挥霍着我那每月仅有的饭票与我的青春。
幸福的日子仿佛平淡了,但平淡里却依然有“快乐”,我喜欢把这样的快乐叫作“颓废”。
谁会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谁又会想到世界贸易的中心会在几天后成为一堆废墟呢?
水墨的天空下,好像少了些什么?
扶在墙根处呕吐不止的我又看到了“蓝”,擦身而过的“蓝”,手里抱着一袋东西的“蓝”。
原来那厚厚的云层里,多了忧郁,却少了一抹我最想看到的——“蓝”。
2002年的9月,天空很蓝。
幸福又来敲门了,因为“蓝”正式的做了我的女朋友。
我叫她“蓝”,我喜欢这样叫。
蓝答应我的时候很腼腆,已经红肿的半边脸越发的让人心疼,我问她:“还疼么?”
她居然笑了,反问我:“难道你不疼?你不也一样么?”
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比蓝的脸还要红肿的胳膊,傻呵呵的站在阳光底下笑。
蓝说我傻,我还是笑。
蓝问我为啥要替她出头,我说:“我喜欢上你了。”
蓝说我太冲动,我咬住了嘴唇。
蓝哭了,像是被九月雨打湿的野青菜花。
蓝很难,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的女孩子。蓝告诉我,她和他的弟弟是龙凤胎,双双考上了大学,而蓝是当地的高考状元。面对着两纸大学录取通知书,除了学费,本已经贫困无几的家庭只能为蓝的姐弟提供微薄的生活费。而蓝却把所有的钱给了弟弟,自己靠的是每月学校所发的补助来维持生活。
她吃的少,用的少,一毛五分钱的开水可以用上三天。除了一件蓝色的绣花小衫以外,我似乎没见过她穿别的衣服。
而我当时已经是学生会的一名小干事了,所以在我得知蓝的事情以后,反应给了学校领导。学校最终决定,免除她的学费,但生活费却要她自己承担。
蓝还告诉我,上次她从我的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她手里抱着的是我们喝光了的啤酒瓶。
红肿的脸是被人打的,她在学校外面的一家小饭馆里帮别人记帐——这是她的专业。可老板说她将当天的营业额记少了,诬陷她偷了钱。那个嘴巴打在她脸上的时候,我正在那家饭馆里吃快餐,结果我除了被打以外,还被安上了“吃霸王餐”的罪名。
蓝的眼泪沾湿她的绣花小衫,她用手擦了擦眼角,突然又笑了,看着我笑。
我们坐在马路边,透过还未落叶的柳条的缝隙望向天空。
天空真的很蓝,映在蓝的眼里,仿佛更蓝了。
比九月无云的天空还要蓝的蓝……
2003年的9月,黑色的夜幕降临在了我的生活中。
我几乎看不到阳光了,就连蓝的脸都仿佛罩上了一层灰色。
蓝说我的爱已经转移了,转移到了另一个“女孩子”的身上。
确切的说,那“女孩子”只是一个虚幻的人物,看不见脸庞的人物,甚至是不知性别的人物。
更确切的说,那只是个屏幕。
我迷恋上了网络游戏,没日没夜的泡在网吧里。那个虚幻的“女孩子”只是我在游戏中扮演的一个“不男不女”。
拉起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天光,我无法分辨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温暖与寒冷。
所以我偶尔看到的,只是夜晚孤寂在黑色苍穹里的月亮。
蓝问我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没有告诉她那是我的学费。
学生会里,我的位置不存在了;班级里,同学们把我的桌子放在了最后一排;只有家里不时的打来一个电话询问我,同宿舍的哥们会帮我扯谎。
蓝很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于是我把她也拉进了游戏里,只想让她理解。
蓝的反常让我出乎意料,她居然比我还疯狂的迷恋上了游戏。她说,她理解我了。
她居然在我的面前大张旗鼓的找了个“老公”,我很不忿,甚至歇斯底里,她却很平静的说:
“不用那么认真吧?只是游戏而已。”
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因为蓝和我说,她要和那个游戏里的“老公”见面。
我打了她一嘴巴,很清脆的,网吧里的朋友都在看我们。
蓝没哭,说我们俩结束了,她要去寻找她真正的幸福。
蓝走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魔鬼,着了魔以后,再也找不回做人的感觉。
我拉下了键盘,扔在地上狠命的踹。我恨,恨这该死的游戏,恨这迷恋我的东西,更恨自己逃避现实的生活态度。
我飞奔了出去,阳光猛地照在我的脸上,我睁不开眼。
我看见蓝并没有走远,她站在路边,伸开双臂。
九月的风拂上她的脸颊,额头上依然亮亮的反射着阳光。
我说,我再也不玩游戏了。
蓝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当我再次想开口的时候,她伸出左手的食指放在嘴边。
“嘘,小声点,别把幸福吓跑了。”
右手却塞给我一个纸包,沉甸甸的。
我知道,那是钱。
她为了我,不知道向谁借了这么多的钱,又怕我母亲知道后会被气病,所以只是默默的用“激将”的方法来唤回我沉浸在黑暗里的心。
我摸着她的脸,被我打红了的脸,湿湿的。她却依然展开双臂,任九月的空气,来风干她那流在脸上的泪痕。
2004年的9月,海是那样的清新。
毕业后的我离开了家,来到了有海的城市。
我依然带着母亲给我的枕套,洗了不知有多少遍,如今已经有些发黄了。
蓝是和我一起来的,她说她并不是舍不得我,而是舍不得那绣在枕穿上面的白青菜花与黄青菜花。
蓝问我:“川,你说如果在海边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
我摇头晃脑的回答她:“细的沙,凉的风,我和你牵手,卷起裤管,看孩子们嬉笑追浪。我们的父母坐在摇椅上,面朝着大海,春暖花开。是幸福的吧?对,是幸福的。”
蓝靠在我的肩上,把脚伸进海水里又缩回来,再伸进去,再缩回来,像是在和海水调情一般。
“谁说要嫁给你了。”
“等我有了钱,我就娶你。”
蓝听了我的话之后,望着海面怔怔的出神。
一只寄居蟹从贝壳里面爬了出来,我捉住了它,放在了蓝的腿上,蓝吓得跳了起来,说我坏得天下无双了。
我知道蓝也希望有一天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希望有个自己的家,能够自在的面对一切,随意的生活。
原来奋斗的动力只需要一句问语,来的又简单又和谐,如蓝所说,那其实也是我的希望。
2005年的9月,叶子落的特别早。
我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就被一场台风席卷走了全部的财产。
台风经过的那天,蓝正在听着音乐,那是在刚刚结束的“超女”比赛中,季军得主的张靓影新出的单曲。
得知我被一面广告牌砸得不省人世的时候,蓝傻的连电话都差点忘了接。
电话那边又传来噩耗,我的母亲再次病倒了。
蓝去医院看了我,医生告诉他虽然我的生命没有危险,但我的头部受到重创,醒来的机会很渺茫。
蓝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面小声的抽噎,她堵住了嘴吧,为的是不想让自己这么快的哭嚎起来,她觉得那样会使她崩溃。
她把我安置好了以后,委托当地的朋友照顾我,随后坐着火车去了我家。
父亲问蓝,说我为什么没有回去。蓝说我现在很忙,过一段时间就回来。
父亲骂了我一句畜生,说我还不如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懂事。
蓝照顾了我母亲半个月,待母亲病情好转的时候,她又风尘仆仆的带着落叶,跑进了我的病房。
蓝说:“川啊,你放心吧,咱妈的病好了,又能站起来了,你什么时候醒啊?”
说完就在我的榻头落泪,只是当时我睡的像是个死猪一样,完全没听到她说的半句话。
2006年的9月,我醒来了。
醒来后,我第一眼看到的是,蓝笑了,安静的笑了,眼里还噙着泪。
父亲和母亲也都站在了我的身边,开心得像是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
我问蓝:“我睡了多久?”
蓝说:“不久,我都决定陪着你一辈子了,这点时间不算长。”
母亲在一旁含着泪说:“总算醒了,你总算醒了,这一年,可苦了蓝了。”
“一年?”我问蓝:“是真的么?”
蓝点了点头,握住了我的手。
我说:“等我能活动自如的时候,咱们就结婚吧。”
蓝没说话,只是比刚刚还要使劲的点头。
这一刻,我看到父亲、母亲,还有蓝的脸上洋溢着激动之后,那温暖的笑容。
我的人生之门,再一次被幸福敲响了。
2007年的9月,秋天的悲歌奏响。
正在老家筹备的婚事突然被终止了,蓝的弟弟在赶来帮我们的路上,永远的离去了。
九月的水,它吞噬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他是为了救一位落水的老人而离去的。
蓝拿出了弟弟的照片。照片上,弟弟笑得也像阳光一样灿烂,额头亮亮的,眼睛也亮亮的。
蓝说她的心快碎了,而后昏了过去。叫醒后,她又会哭得再次昏厥。
这世上如果还有比亲人的离去更痛苦的事情,那就是眼看着曾经寄予的希望瞬间被毁灭了。
于是蓝灰心了,她摇着头和我说道:“川,我们暂时先不要结婚了,我想先回去,好好的照顾爸妈。”
我理解蓝的感受,点头应允。
蓝在回去之前拿出了母亲给我的枕套。望着那白的、黄的青菜花,还有那早没了颜色的花蕊,蓝伸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鲜红的水点在了那朵花的中央。
蓝说,她能看到我们大家平平安安的,那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2008年的9月,礼炮声声,喜鹊鸣枝。
我挽着蓝的手走向礼堂。
那一天,水墨色的天空里,云是慢慢消散的,一点一点的漏出了蓝。
和着朵朵阳光的散洒,我又看到了蓝色的绣花小衫,那真的是比九月无云的天空还要蓝上很多的蓝。
蓝说,这种蓝,是幸福的蓝。
我说,这辈子,我只要这种蓝。
父亲说过,当我找不到自己的时候,路也就短了。而今天,我清楚的感觉到我的存在,但我却发现,其实路本来就不长,它分明只有两颗心的距离。
此刻,我真的希望有人来笑我是“水做的男人”,这样可以勾出我的记忆,让我更懂得珍惜。
刹那间,有束白色的玫瑰再次从我的脑海里闪现了出来,我笑得弯下了腰。
还有架上的葡萄,它依然绿得像是穿着线的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