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十六岁的博洛阿纳,认为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多有不便,要父母在后花园单独为他建一道小院。孩子想离开父母,说明他已长大,博洛耐茨当然高兴。他立刻找来最好的设计师和工匠,让他们建了一道精致华丽的四合院,让儿子居住。
博洛阿纳兴高采烈地从父母隔壁搬到小院,过起无拘无束的神仙般日子。他让娃子从花园里移来不同季节、不同颜色的花卉,把小院打扮得五彩缤纷,烂漫多彩。除了五个贴身娃子外,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入小院,就是父母也得经他允许。小院成了他的自由王国,院中发生的事很少有人知道。
说也奇怪,自从搬进小院,博洛阿纳的性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一贯颐指气使的脾气,收敛了不少,目光也少了许多残忍,多了几分温柔,尤其看女孩子的时候。对身边的五个娃子,也不再随意打骂,而是恩威并用。从小喜欢舞枪弄棒、酷爱暴力行为的他,突然喜欢起情意绵绵的山歌。当然,这变化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这得从火把节那场对歌会说起。
火把节活动千篇一律,旧历六月二十四日晚点火把拉开序幕,二十五日的活动尤为丰富多彩。斗牛、赛马、斗羊、斗鸡、摔跤、对歌、射箭等,都在同一天、不同的场合进行。往往让人应接不暇,顾此失彼。每年,博洛阿纳都要穿着华丽的绸缎新装,披上优质黑色羊毛披毡,骑着黄骠马,威风凛凛地带着他的五个娃子,出现在斗牛场上。他喜欢斗牛场上激烈的打斗场面,越血腥越觉得过瘾、刺激。看到精彩处,他总是手舞足蹈,肆无忌惮的大声呐喊、喝彩。
和往年一样,一吃过早饭,博洛阿纳就急急忙忙带着他的娃子往山上赶,准备去山坳看斗牛。可刚爬到山腰,一阵清脆悠扬的山歌声顺风飘来,使人耳目一新,心旷神怡。
“咦,是对歌场传来的歌声吗?脆生生、闪悠悠的,真好听!”博洛阿纳兴奋得眼光发亮,拉紧马缰绳,停住马。
“是的,少爷!山歌因为在野外唱,所以往往音调比家歌要高,听起来更响亮清脆。”从小喜欢唱山歌的娃子阿甲立刻跑上前,扶着马头对骑在马背上的博洛阿纳说。
“我第一次发现山歌有这么好听。走,去看看!”阿纳脸上漾起笑容。
“少爷,不去看斗牛了?”娃子阿乙奇怪地问。
“年年斗牛都差不多,没有什么新鲜的。听歌去!”阿纳坚定的语气,拨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绿茵茵的青草地上,搭起两个左右相对的木台子,台子上铺满绿油油的青松毛,松毛散发出松油的清香。歌手们簇在台子背后,跃跃欲试;评委蜷退坐在台子前松毛地上,专心致志;青年男女如潮水般涌来,准备一饱耳福。
“山岭开满花,深箐淌满泉;花一样的人,渴水样想你。”一男一女两名穿着节日盛装的歌手分别登上两个台子,男左女右,相对而立,相互示意了一下,男的亮开了歌喉。歌声粗犷豪放,如风涛翻滚,大野舒展,让人感受到大山雄壮的气魄和生命的激情,莽莽苍苍的群山,仿佛在浑厚嘹亮的歌声中,分娩出一片璀璨的黎明。
“月亮出来了,我又想你了;睡在床上哭,拉被角擦泪。”女声清脆悠扬,如山间翠鸟的鸣唱,新雨落进竹林的声响,使人想起屋檐上那一缕一缕缠绵不断的炊烟,松林间一根一根连绵不绝的雨丝,清亮清亮的小溪,好象在甜美悠扬的歌声中,泛起一朵朵晶莹的浪花。
又一对男女歌手登台,男声仿佛春风翻卷起松涛,唤醒婴儿般鲜嫩的太阳;女声好似一支美妙的玉笛在群山中吹响,莽莽苍苍的林木在歌声中拔节。大气磅礴的写意含在小伙厚实的唇中;纤手巧绣的景致,含在姑娘的樱唇。
一对又一对,一首又一首。歌声像缠绕树梢的春风,擦干人们脸上辛勤的汗珠;歌声如潺潺流淌的泉水,为人们解除劳动的疲劳。唱的人喜笑颜开,听的人心旷神怡,对歌场上人山人海,笑语喧哗。博洛阿纳沉醉了,沉醉在人们优美的歌声中,沉醉在浓烈的节日氛围里。不知不觉,他竟然专心致志地站在台子旁一棵松树下,听了一个下午。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对歌会终于在如潮的欢呼声和喝彩声中落下帷幕。获得山歌赛冠军的那个伙子,高高地站在台子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潇洒地向祝贺他的人潮挥手致意,逗引来一束束羡慕的目光。当他走下台时,一群伙子涌上前,嘴里“嗯嗯”喊着,把他抬起抛向空中,没等落地,又接起抛向空中。一群群姑娘笑得如风拂过花丛,涌着、挤着,眼里满含爱慕。
对歌场上几乎是清一色的年轻人,青春的激情洋溢着整个场面,气氛热烈欢快。
人们都下山了,博洛阿纳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他的心里有异样的触动。娃子们不得不多次催促,他才心事重重地骑上马往回走。
山路崎岖难行,路两旁是浓密的树林和茅草,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博洛阿纳闷声不响,五个娃子也不敢出声。一路上,只有身体划过草丛和树木的“嚓嚓”声和被惊飞的鸟儿“扑棱棱”的响声。
“我要学唱山歌!”博洛阿纳突然冒出一句,之后又无声息。
五个娃子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齐惊异地抬头望着他,却不敢多嘴。
彝家人的生活离不开歌声。逢年过节,娶亲嫁女,唱家歌;山上打柴,下地干活,唱山歌。阿甲从小跟着父母种地,十五岁才到博洛阿纳家服役当差的。可以说,歌声伴着他长大。家歌和山歌,他都略懂皮毛。博洛阿纳要学山歌,他自然成了启蒙老师。小院里,响起阿甲还算悦耳的歌声和阿纳左声左气的吼声,还不是间杂着爽朗的笑声。
主仆关系和谐了,娃子们开心了。可好景不长,刚过三天,博洛阿纳就腻烦了。他满脸不悦地说:“唉,天天就我们几个臭男人在这里哼,没意思透了!”
“那咋个整?”五个娃子立刻凑近他,不约而同地问。
“这还不简单啊?去找一个漂亮、会唱的姑娘来,让她教我!”
“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啊?”阿甲愁眉苦脸,小声咕嘟。
其他四个娃子,也为难地站在一旁抓耳挠腮。
“真是一群蠢猪!脑袋又不是冬瓜,想办法啊!”博洛阿纳生气地骂开了。
“是是是!”见到少爷又生气,大家点头哈腰,一叠连声答应。
“我都无聊死了,限你们三天内给我找来。否则……哼!”博洛阿纳咬着牙威胁。
山歌唱得好,长得又漂亮的姑娘不好找,要找到让少爷满意的就更难,他又索命似的催。这可怎么办呢?五人聚到院角,商量来商量去,终于统一了意见。他们决定留一个人服侍少爷,其他四人分两组到姑娘集中的地方去做调查,然后进行筛选。于是,四人开始没日没夜地在绣花坊、织布坊、服装坊、磨坊等地,明察暗访,询问调查,终于在规定的期限内,选出三个比较满意的姑娘。又在三人中进行一番比较,挑出绣花坊最有姿色、声音又好的阿莺姑娘送到阿纳面前。
阿莺家是佃户,家里租种博洛耐茨家的几块薄,父母带着兄妹四人艰难度日。从小父母就在女儿耳边叨叨,希望她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过上好日子。阿莺从小勤奋好学,家务活、针线活做得顶呱呱,唱歌、讲古今(民间故事),也是一流。当阿甲告诉她,选中她去少爷房中教山歌时,阿莺喜出望外,爽快地答应了。阿纳的恶名,她也早有耳闻,可她顾不了这许多。她想,只好把握好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许就可以彻底改变命运。
阿莺美丽多情,滴溜溜的眼睛能勾魂夺魄,甜美动人的歌声和娇滴滴的话音,更是让人如痴如醉。博洛阿纳彻底被迷住了!他赏给阿莺许多漂亮的衣裙和首饰,哄得她像一只快乐的小松鼠。白天,阿莺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穿着漂亮鲜艳的衣裙,带着少爷在开满鲜花的小院中飞来飞去,快乐地唱歌;晚上,她像一只温柔乖巧的小猫,陪少爷喝酒、聊天,带他游历如痴如醉的仙境。阿纳彻底沉醉了,醉在她动人的歌声中,醉在她的温柔的怀抱里。
有阿莺撑头扶脚地服侍着,五个娃子乐得清闲。他们不想碍人眼,讨人嫌,常躲在小院门口那间保卫室里瞎吹滥侃。
“少爷这么喜欢阿莺,阿莺就要时来运转!”听到夜风中飘荡着的阿莺的笑声,娃子阿乙说。
“可能从此攀上高枝变凤凰了,做女人真好!”娃子阿丙感慨。
“老爷那么爱面子,会让少爷娶一个下人么?最多不过是收了房做小老婆。”阿甲笃定地说。
“能做少爷的小老婆,是多少姑娘求之不得的呢。阿莺有这命就不错了!”娃子阿丁疑惑地道。
“看这势头,少爷肯定会留下阿莺的。我敢打包票!”娃子阿戊满有把握地说。
“有姑娘服侍,少爷心情好,我们也少挨骂。”娃子阿甲高兴地说。
“这几天,还真舒服!”娃子阿丙说。
可正在阿莺幻想着当女主人,娃子们想方设法撮合,博洛耐慈夫妇考虑该不该接收阿莺时,博洛阿纳把阿莺撵出来了。理由是:阿莺像一个软面团,没有半点嚼头。
深秋的夜晚凉气袭人,像主子一样奢华了三月连三天的阿莺,低着头,踏着朦胧的月色,伤心欲绝地流着泪走了。阿莺前脚刚出门,阿纳就迫不及待地逼着娃子去帮他物色姑娘。
少爷这么不负责任、无情无意,娃子们实在不愿意再帮他做这种事。可他们毕竟是奴才,不愿做也得做!他们只好苦着一张脸,再去挑选。
一个接一个花朵一样娇嫩的姑娘,像走马灯似地进院,又一阵风样被赶走。小院里,歌声不断,笑声和哭声不断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