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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梅(2)

形:“梅以形势为第一”,“形势”即形态和姿势。梅花的形态可用“疏”、“瘦”、“古”三字来概括。“疏”不仅指梅花之疏密,也与国人“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的审美习惯相一致:“疏影横斜水清浅”。“瘦”也是一种美,“尚馀孤瘦雪霜姿”,“蕊寒枝瘦凛冰霜”。“古”指梅花历经风凌雪欺而产生的“柯如青铜根如石”的刚强、沉雄和坚毅之美。“气结殷周雪,天成铁石身”,“铁干铜皮碧玉枝”。古到极至,老干虬龙,腾空而起:“他年长就铁龙干”。形态也有俯、仰、侧、卧、依、盼之分,姿势分直立、曲屈、歪斜。梅花树皮漆黑而多糙纹,其枝虬曲苍劲嶙峋、风韵洒落,有一种饱经沧桑,威武不屈的阳刚之美。梅花枝条清癯、明晰,色彩和谐,或曲如游龙,或披靡而下,多变而有规律。

韵:宋代诗人范成大在《梅谱》中说:“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石者为贵。”所以在诗人、画家的笔下,梅花的形态总离不开横、斜、疏、瘦4个字。今人观赏梅韵的标准,则以贵稀不贵密,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谓之“梅韵四贵”。

时:探梅、赏梅须及时。过早含苞未放,迟了落英缤纷。“花是将开未开好”,即以梅花含苞欲放之时为佳,故名“探梅”。梅花以“惊蛰”为候,一般以惊蛰前后为春梅探赏的最佳时机。

除此之外,观赏梅花的环境也十分讲究,据《梅品》:在淡云、晓日、薄寒、细雨、轻烟、夕阳、微雪、晚霞、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林间吹笛、膝下横琴等情况下,对梅的欣赏更富有诗情画意。

除梅花自身的形态美之外,赏梅往往还借助与其他景物相组合,创造更丰富、更广阔的意境之美。与梅花组合的景物,往往也超凡脱俗,充满诗情画意。

一、梅与地貌。水是生命之源,“智者乐水”。梅花开时,溪水浅而清,与高洁、疏瘦的梅花有一致的审美意向。在清亮柔缓的溪水映照下,梅花更加坚劲突出。“水边篱落忽横枝”。石为大地之骨,其坚贞、刚硬与梅花同格。“又道寒岩放早梅”。巨石为崖,将梅花置于幽崖空谷之中,意境更加清幽,气势更为宏大:“幽崖斑白点疏条”。“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二、梅与天候。邀月为伍,是园林借景理论在梅花美学中的体现:“庭空月无影,梦暖雪生香”。“一枝清冷月明中”。雪是纯洁的化身、严寒的使者,雪为梅花铺开了皎洁的世界。“冰雪林中着此身”。“梅花欢喜漫天雪”。因雪与白梅在色彩和形状上非常相象,诗人常以此做文章,有时故意将两者相混淆:“雪处疑花满,花边似雪回。”“似雪是花花似雪,梅花又向雪中开”。有时又让梅、雪进行比赛:“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样,雪与梅的关系就显得既紧密又风趣了。

三、梅与植物。梅与“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的松与“凌霜雪、节独完”的竹,合称“岁寒三友”,它们相互聚首,当是情理中事。“松篁晚节应同操”。“自是岁寒松竹伴”。“予交三君子,气韵各有适,及其风雪中,同凛岁寒色”。开花“早于桃李晚于梅”的水仙,以其凌波仙骨与梅花气味相投:“一树梅花伴水仙”。

四、梅与动物。“羽毛似雪无瑕点”的白鹤,因林逋“梅妻鹤子”的佳话,与梅结下不解之缘:“花落不随流水去,鹤归常带白云来”。“笑问梅花肯妻我,我将抱鹤家西湖”。为了表现梅花在天寒地冻的环境里凌寒傲霜的品质,诗人画家常以寒禽的畏寒进行反衬,产生妙趣横生的效果。“霜禽欲下先偷眼”。“翠羽亦有心,忍冻先偷眼”。

(三)情感寄托

一、梅与怀人。梅与怀人有关,可追溯到刘宋时期陆凯赠给范晔的诗,周密的《高阳台·送陈君衡被召》就用了此典故,“最关情,折尽梅花,难寄相思”——情谊无限,相思苦极,难言之意尽在不言之中。古典诗词中的远人,很多指恋人。例如,《西洲曲》中的“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从忆梅到折梅,引起对恋人的怀思。又如,王之道的“一饷凝情无语,手捻梅花何处”——欲寄无由,苦闷非常。再如,李清照的“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丈夫早逝,知音难觅,词人折下梅花,找遍人间天上,却没有一人可以寄赠,一曲哀音,缭绕不绝,写尽了词人怅然若失之伤。

二、梅与乡情。王维《杂诗》中有:“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作者向故人询问家中的寒梅是否开了,含蓄而深沉地表达思乡之情。“人间离别易岁时,只梅板,勿相思。”(姜夔《江梅引》)这是诗人对远在他乡故人的相思,“笛声三弄,梅心惊破”,“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李清照《孤雁儿》)诗人对其夫的相思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不禁垂泪。清代诗人汪中写了一首《梅花》:“孤馆寒梅发,春风款款来。故园花落尽,江上一枝开。”诗人先从“孤馆”寒梅萌发新芽推知春风将缓缓到来,再由“孤馆”想到“故园”——既然“孤馆”的“寒梅”都已经萌发,那“故园”的梅花也应该开放了,于平淡质朴中表达了思乡之情。

三、梅与品性。梅,数九寒天,傲雪开放,清香四溢,古人常将它当做品格高尚、气节坚韧的象征物。例如,陈亮的“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欲传春消息,不怕雪埋藏”,写了梅花不怕挫折,敢为天下先的品质。“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和青枝。”(苏轼《江梅三首》)。“莫恨香笑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李清照《满庭芳》)。诗人赞美的是,梅饱经风霜折磨,仍孤高自傲的人生信念,“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梅常生长于桥边,驿外,石旁,崖缝,是那么的孤傲,那么的高洁。辛弃疾的“更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写了梅花不似他花的妖娆妩媚,全身都是铮铮傲骨。王冕的“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香”,歌颂了梅花不流于尘俗、挺立于冰雪的高洁、坚韧的品格。张道洽一生写了300余首梅诗,可见他对梅是如何的偏爱,如“绝知南雪羞相并,欲嫁东风耻自媒”,就写了梅不甘媚俗的品格。此外,还有很多诗人是借梅表现自己的志向与情操。谢枋得的“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是用斗严寒、抗冰雪的梅激励自己。蒋捷的“浩然心在,我逢着梅花便说”,梅则是坚守气节、经受考验的遗民志士的象征。

四、梅与身世。晚唐诗人李商隐有一首《忆梅》:“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诗人一反前人之意——写了自己对梅花的怨恨。在诗人看来,寒梅是在春前开放,春回大地时凋谢,这不免让人遗憾,甚至遗憾还会转为怨恨。春去春回,花开花谢,草木荣枯,自有规律,作者为什么要怨恨于梅呢?这可以从诗人的人生历程中寻找原因。李商隐仕途不顺,多次受党争之害,一生困顿落魄,最后潦倒而死。身有“寒梅的奇香”,却赶不上美丽的春色,只能成为被人遗弃的“去年花”。不难看出,诗中的寒梅正是诗人人生的缩影。又如,李清照的《清平乐》:“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这首词运用对比手法,依次描写了作者在少年、中年和晚年三个不同生活阶段赏梅的不同情致——少年时赏梅醉酒,中年时对梅垂泪,晚年时无心赏梅,从而表现了词人生活的巨变,写了诗人晚年飘零凄苦之境和国破家亡之悲,读来真切感人。

五、梅与寄托。白雪辉映,红梅绽放,红白相间,人花相映的美丽,实在难以言说。古诗中有许多诗句体现了梅的特殊节令:“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梅花》)“飞雪落前村,千寻翠岭,一枝芳艳。”(杨记《少年游》)梅,既是一年中最后一个季节开放的花,又是来年春天第一个盛开的花,既是岁寒三友之一,又是报春使者。

第六节梅与名人

在古代文人的作品中,有如此之多的咏梅佳作,这种独特的文化现象,自然在古代名人中也会留下许多脍炙人口、流传甚广的逸闻趣事。

(一)梦遇梅花仙女

相传,隋代赵师雄夜游罗浮山,梦中与一位装束朴素的女子一起饮酒。这位女子芳香袭人,又有一位绿衣童子,在一旁欢歌笑舞。天将破晓,赵师雄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一棵梅花树下,树上有翠鸟在欢唱。原来梦中的女子就是梅花树,绿衣童子就是翠鸟,这时,月亮已经落下,星星也已淡去,赵师雄独自一人惆怅不已,后用为梅花的典故。

(二)“梅妻鹤子”林和靖

北宋诗人林和靖林逋一生未娶,在杭州西湖孤山下隐居20多年,种梅养鹤,有“梅妻鹤子”之说。他爱梅花的冷香滋味,缟素襟怀。每年梅花即将绽放之际,他便不再外出,从早到晚盘桓在梅树之间,或在梅下品茶,或在花间饮酒。细察梅花的品格,揣摩梅花的风骨,长吟短咏,终于写下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咏梅名句。

(三)王安石的梅花诗

林和靖的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被誉为千古绝唱。但在一些后人看来,林和靖的咏梅诗,体现的是逃避现实,自命清高,似乎格调并不高。北宋时另一位名人王安石也写了一首梅花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此诗巧妙借用林和靖的诗句,推陈出新。在他笔下,梅花洁白如雪,长在墙角但毫不自卑,远远地散发着清香。诗人通过对梅花高洁品性的赞赏,用雪喻梅的冰清玉洁,又用“暗香”点出梅胜于雪,以此说明,坚强、高洁的人格所具有的伟大魅力。作者在北宋极端复杂和艰难的局势下,积极改革,却得不到理解,其孤独心态和艰难处境,与梅花自然有共通之处。这首小诗意味深远,又朴素自然,没有丝毫雕琢痕迹。

(四)杨万里题诗冰梅

杨万里曾有诗曰:“昨来都下筠篮底,三百青钱买一枝”。他还用诗记述了他养梅的经历。他在瓶中养了两枝梅,因天寒两只玻璃瓶被冻裂,梅枝冻在冰块中:“何人双赠水精瓶?梅花数枝瓶底生。瘦枝尚带折痕在,隔瓶照见透骨明。大枝开花花如雪,小枝未开更清绝……”他细致风雅地描写了梅枝冻结于冰中的景况,流露出他特有的幽默情趣。

(五)陆游爱梅

陆游是南宋伟大的爱国诗人。在陆游的诗集中,咏梅诗词就有100多首。诗人对于梅花爱慕至深:“小亭终日倚阑干,树树梅花看到残。”“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后人把陆游爱梅与屈原爱兰、陶潜爱菊相提并论,成为诗坛佳话。他的《卜算子·咏梅》传唱至今:“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在陆游诗词中,梅寄托的是文人的孤芳自赏。几百年后,毛泽东反其意而用之,作了《卜算子·咏梅》,指出:“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毛泽东的同调咏梅词,赋予了梅花以新意,“她在丛中笑”和“犹有花枝俏”,洋溢着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精神,显得奔放、灿烂、热烈,充满斗争活力。

(六)“梅花屋主”王冕

元代有个爱梅、咏梅、艺梅、画梅成癖的王冕,隐居于九里山,植梅千株,自题所居为“梅花屋”。工画墨梅,花密枝繁,行笔刚健,有时用胭脂作没骨梅,别具风格。其《墨梅》诗名扬天下:“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用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王冕还写过一篇《梅华传》,把《三国演义》中“望梅止渴”的故事,改写成了一篇趣味盎然的童话:大将军曹操行军迷路,军士渴甚,愿见梅氏。梅聚族谋曰:“老瞒(曹操小名)垂涎汉鼎,人不韪(不韪即不同意)之。吾家世清白,慎勿与语。竟匿不出。”王冕借赞扬梅花蔑视权贵的精神来暗喻自己的人格。

(七)王谦画梅

明代画家王谦爱画梅花,笔法苍古,雄劲超逸,他笔下的梅花多苍老蟠屈,枝柯如铁,千枝万蕊,姿致万千,在郁密之中具有清奇的韵致。他与人合作的《岁寒二雅图》,世称杰作。

(八)乾隆御书“梅花赋”

唐玄宗开元之治的得力贤臣宋璟,早年作《梅花赋》,留下一段佳话。当年,他怀才不遇,久怨成病,卧于榻上。一日,他瞻望窗前,见墙角一隅,有古梅一株,迎寒风,斗霜雪,英姿焕发,凌寒开放,自叹不如,遂作《梅花赋》,以激励自警。后立志向上,奋发读书,终于大有作为,成为大唐开元盛世的名相。数百年后,清朝乾隆皇帝仍为之所动,御书《梅花赋》并刻石勒碑,以示后人。

(九)王元章不画“官梅”

“王元章喜写野梅,不画官梅。”何谓野梅?凡生长在山野清绝的地方,梅干劲直,尽自然之本性,都叫野梅,有时也叫村梅。何谓官梅?凡由人工造作,失却天真,干多盘曲,叫做官梅,也称宫梅。有人往往将野梅比为“疏旷平远”,将官梅比为“金碧庄严”,借以隐喻不同环境中的不同人格。明朝孙长真题诗说:“梅花取直不取曲,此理世人多未推。诗人独得梅清性,不画官梅画野梅。”(《画梅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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