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慢慢爱,不慌张。
1
亲爱的大鱼、丁丁、Leaf、K君、超超,以及牵挂着我的各位。
我在这里很好,这里的天气凉爽,阳光和你们那里的一样,有时温暖有时耀眼。
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出发去了北欧,那时候未来在我的心里还是一团糨糊,只能兴趣索然地去做当下的事,想到那段时间,那三个月里发生的事,好像是另一个我。
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不同的事物,认识了不同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会改变什么。甚至对于那个内心深处包裹的自我,也只是看待世界的方法不同了。心里明白,自己该是什么样的人,总归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存在像某些人说的、一趟旅程下来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事,如果说真的会改变,我相信也是原本内在的自我由封闭走向了开放。
我在这里的生活,开始慢慢走向了它该有的样子,单调但不算乏味,简单也充实。我一直是个幸运的人,一路下来得到来自不同人的帮助,有些帮助十分慷慨,让我觉得难以回报。初来时的低潮和失落已经过去,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说得上艰难的。房东对我十分关心,这算是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第一件让我感到温暖的事。
每天走路去上学,又重新做回了学生,虽然是按部就班,没什么值得激动的发现,但我知道我能在这里做这样一件事,已经是身边人给予我的莫大的支持和理解。我时时都在提醒着自己,每一步都要走得确定和踏实,不能再留下任何的遗憾。我也相信,跟随着这一路的指引,努力伴随时间,我会平安地到达下一站。
夏天收尾,秋天到来,我期待看看这里的秋天,是否像北欧一样美得令人晕眩,也许我会渐渐喜欢上这里。走在路上,常有松鼠在四处溜达,想来应该是搜寻过冬的食物;还有一天在河边看到了水獭,我们互相对看了三秒钟,各自都像是看到大明星一样的惊奇。
有时还是难免感到孤单,没有认识的人,无人能交谈。想起从北京出发的那一天,在机场的时候你们来送我,我故意表现得像往常任何一次离家一样,似乎不久就会回来。我试着轻松地说说笑笑,不想带有离别常有的那种伤感。走过安检的大门,向你们微笑挥手,快步离开。但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此去一别不知要什么年月才能再见。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我们都在老去,这是残忍却不得不接受的事。有时想想,是不是为了守在一起而不要离别呢,但我偏偏是个固执己见的人,而且对我而言,很多东西在分开后才更感受到它的分量。
如果我们的生命已经相互连接,那么不管我在哪里都能感觉你,如果不是这样,即便生活在同一城市和同一片天空下,也仍旧是匆匆而过。我想着我们重逢的时刻,彼此的生命中又多了那么多可以分享的事,无论快乐还是无奈,都值得期待。
昨天夜里我哭着醒了过来,我忘记了我梦到了什么,只记得梦到很多人,依稀像是还在北京,我隔着半条街跟妈妈挥手,还记得K君对我说,你不要哭,我说你为什么知道我在哭,他说每次你哭起来眼睛周围都会有红色的点,我看得到。
不过不要担心我,我是常常会在梦里哭的人,我相信很多人是和我一样的。我没有什么不顺心,可能只是在清醒的生活里,压抑住了很多的情感,它们才会在梦里跑出来,撼动我的心。
Leaf问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要追求的又是什么。其实也没有一个非常具体的理由可以去说,而且转化为文字,也不见得真正传达我心中所想,所以关于为什么,还是不去说了。关键是我已经走在了路上,我需要看看将来会发生什么,再作打算。相比反复诉说和描述,我更倾向于尝试和观察,毕竟很多的可能性,不是靠思考能够发现,需要真正着手去做,才有更多体会。
生活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变化,有些我们清楚看到,有些默默发生,却起着更加关键的作用。我们又是渺小而微弱,常常身不由己。但总归有些事我们能够控制,不要再为那些无端的情绪而苦恼,消耗了自己,也得不到任何收获。
好好生活,让自己快乐。就说这么多吧。
苏
九月,多伦多
2
亲爱的大鱼,这第二封信,依旧还是由你开始吧。
回头看这匆匆过去的许多年,我很感谢可以在那个适当的时候认识了你,很多方面来说,我们都改变了对方。从相互陪伴到不可或缺;从海边小城的路上,一路走到纷繁复杂的城市;从天真执着与自卑,一直到现在的平静,虽然有些茫然却也接受了这样的自己。这些年来,我因此收到了很多没有缘由的快乐,而那些不请自来的笑声,几乎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如果说快乐可以用钱来衡量,你是给予我最多的人。
我现在已经想不出来,我到底算是个乐观的人,还是悲观的人,是个理智的人,还是冲动的人。常常觉得过去的自己很陌生,时间在推着我向前走的路途中,将某一部分悄悄替换,我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和我,认真说来,对很多事的看法截然不同,却又可以互相领会。你总说人生短短几十年,那意思是何必非要费力折腾,我也觉得人生短短几十年,有时却想要尽力地折腾。
其实我算是个很世俗的人,可以这样说吗?喜欢柴米油盐的生活,向往熙熙攘攘的周遭,把生命消磨在各种无关轻重的细节里,不自觉地收集和沾染不同人和不同地方的气息,喜欢跟熟悉的人诉说琐碎的事。有时看到一些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梦想而追逐,别的似乎都能不管不顾,心里实在有些嫉妒,因为自己做不到那样。一直以来都在追求那种所谓的,“说得过去的轻松生活”。
而你似乎比我过着飘渺许多的日子,我捉摸不出你生活之中的那个所有一切踪迹的源头,就好像找不到一条河的发源,只看到它不停地流淌出来,伸出不同的岔路支流,孤单似乎又不孤独,忙碌却又显得悠闲。也许我们生活在古代的话,想必没那么多麻烦事,你可以顺利地结婚生娃,人生自然是另一种光景。这个快速进化的时代,究竟给了我们什么呢?我走过了那么多地方,看到那些震撼以及触动我的很多事,却未找到一个确定的缘由。
也许我真的是太容易被身边的事情所影响,在一段段的旅途中,看到过那些贫穷的人麻木地生活;看过有些民族血腥的历史;看过虔诚的僧侣、日日在家中画着唐卡的画家、满条街的妓女、央求我手中食物的乞讨的小孩子……见过很多日出和日落,很多无奈和渴望。
我说不出这世界是以什么逻辑运行。在北美,人们生活得富足而轻松,可以将精力付诸于艺术和爱好,在每个周末酒吧里狂欢,第二天醒来满眼通红的血丝。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可以享受的很多待遇超乎我的想象。可是他们的人生是否会有些乏味呢,是否会明白在这些珍贵的美好背后,也有人在为了守住内心的信仰而死去?
每每感受到一些,就像是一种颜色和味道进入我的身体,让我带着这些痕迹,疲惫不堪。
记得那年,在去往奥斯陆的夜车上,偶然瞥到挪威的森林,感受到它的神秘和茂盛,很想置身其中去感受一下。汽车不停地上山又下山,我想着也许说不定某一个转弯的时刻,我已经悄然跃入另一个世界,而我原本停留的世界里,我是失踪了的,你们都在搜寻我的下落,到处张贴寻人启事。
也许我不该说这些消极的话,可我的心像是有一个洞,我需要有人为我补一补。离开家,离开你们,不是我最想要的选择,可是在另一些时刻,我觉得我又必须离开片刻,因为有些事情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这次不同以往,我几乎是逃走一般地离开。
我知道我缺乏的是勇敢,我知道在这些反复之中,我已经把自己磨得木然。我总是做一个逃兵,总是在一个分岔路口失去所有的选择。
听说你想辞职,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生活是要有点儿变化,才能从一潭死水里跳出来。我也一再地做这类事,每次都觉得走得毫不留恋,一不做二不休的样子。也有很后悔过,悔到每天夜里梦到回去那个地方,还做着过去一样的事,醒来呆呆地回不过神。不过有时想想,我今天坐在这里,也是那些决定和改变累积而成。路总是自己走的,选择是自己做的,安心接受就好。
我来到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时间过得忽快忽慢,冬天就要来了,我在等着下第一场雪。错过一个季节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快速更迭的季节之中,没有留下一丝值得记忆的痕迹,哪怕是痛苦的痕迹。
然而幸运的是,消耗人生的过程中,总有你与我分享,让我常感温暖。我习惯对你说着、笑着,仿佛这些都不是自己的事,但是你总能明白我,感谢你收留我所有的秘密。如同往常一样,未来如何,我们不去探究,我也学会了告诉自己,只等命运的车轮带着我前行吧,这些那些,不过都是一路留下的印记。
苏
十一月,多伦多
3
亲爱的超超,为了给你写这样一封信,我尝试聚集了我的理智与克制。
但为此我找不到合适的背景音乐,音乐总是感性与宣泄的吧,所以我就随便打开了最近常常在听的范宗沛《水色》。很喜欢Street With Bluestone In The Night,琴声低沉迂回,弦乐团的乐声时而密集上扬,伴着时隐时现的苏州评弹,我仿佛也穿越到异乡了。现在我的人也在世界另一头的异乡,渐行渐远,身影模糊。
我常怀念我们过去彻夜交谈的日子,在你家或者我家,一张不大的单人床上,我们并排躺着,在海边的小旅馆、山脚下的农家院,都留下了我们天马行空的谈话。还好有浓重夜色掩护,不必为自己的浅薄感到脸红,可以大聊一切玄之又玄的事。每次都是等到天色泛白,才连忙收敛了各自痴呆症般的嘴脸,沉沉睡去。
我们都说起过什么呢?有那些不堪的过去、急于抛弃的让自己感到窘迫的一段历史和记忆,还有那些有趣和古怪的故人、消失在光阴里的曾经的好友,那些相互陪伴的枯燥岁月。一度我们也说起那些形而上的飘渺的东西,关于哲学和死亡、时间与空间、灵魂与终点、相信与不相信、爱与宗教、灵异和超自然,时间就那样随着我们的诉说悄悄过去。
在这里,我也正在尝试寻找可以和我交谈的人,交谈与说话不同,与聊天也不同,虽然我也说不好这之间的区别。只是希望将自己的内在的那些感受、困惑连同记忆一并努力呈现的时候,对方可以捕捉到话语中的一些气息。那感觉就像是站在潮湿的森林中,或潜入海里,是用皮肤和嗅觉去试探,用耳朵与眼睛去交流,却不需要语言。大概有时人和人之间,被许多外在的事物掩盖和阻挡了那些最初的样子,所以才必须用灵巧却虚假的语言来沟通与交汇。
我们认识了十几年,见证彼此的成长,但有趣的是,对彼此的熟悉并非随时间累积而逐渐增加,有时甚至一度下降和上升交替。我想大概是不同时期,我们的心里都存在不想对彼此开放的部分,有些是不能付诸语言的事,有些是不能够分享的秘密。不过想想又何其幸运,在平淡的日子里有彼此的存在,让想说的话有去处、想分享的东西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