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漪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不是对慕清那种弟弟的疼爱,是男女之间才会萌生的情愫。认识他的那年,慕漪十六岁,是花开的年纪。
从小便生活在慕族,年复一年地看着梧桐树由绿变黄,由黄复绿;看着神庙中慕惑夏手里的书从最初的那一页翻到了最后的那一页,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那页;看着慕清一点儿一点儿长大,看着父母一点儿一点儿衰老。
这四时风景不曾改变,同样的,慕漪被全族视为异类的事实也不曾有丝毫改变,弱小的时候被人当着面指摘咒骂,苦修变强后这些侮辱也只是从表面换到了身后,闲言碎语从未停歇。当她看到年幼的弟弟被同龄人围着欺侮,父母在人面前谦卑式微的时候,慕漪决定再也不忍让了。谁辱骂她,她二话不说直接挥拳头,除了师父外,任何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张扬跋扈,任何人都避之不及。
那应该是又一次和人揍成了一团,慕漪像只炸毛哈气的猫一样,头发凌乱,整张右脸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蓝幽幽的眼眸像是跳动着实质的火焰,狰狞凶狠,她摇摇晃晃地站着,而以她为中心,地上躺了一圈的人。
“你们欺负慕清一次,我就揍你们一次。可记清楚了。”她向着地上为首的那个男子狠狠啐了一口,跨过他,朝着慕天朗所在的井宿院走去,一瘸一拐的姿势甚是难看,但比起身后躺的一群人来说,反倒是生出了豪情。
井宿院是族长的院子,慕清从小便被慕天朗带在身旁,旁人不知道的事,其实慕漪也是如此。因为慕清小时候不愿意离了她,无奈慕漪只好伴着他修习,慕天朗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暗暗地说些提点她的话。久而久之,她便从个不情不愿的伴读,变成了慕天朗不为外人道的徒弟了。
虽然人人皆知慕清是族长的亲传弟子,但他仍旧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屁孩,仍旧有慕漪这个家族灾星的姐姐。碍着族长的面子,同一辈的慕姓嫡系子弟虽不敢明着面动手动脚的,但把食物藏起来啊,切磋时不点到为止,这些背地里的小动作可不少。饶是慕清再天资惊人,也没有办法同时抵御这么多人的敌意。慕清是个懂事的孩子,虽说慕漪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乖巧,一夕之间那个吵着嚷着要姐姐抱的小娃娃不见了,他即使在外头受了委屈,也总是笑盈盈地回家,而身上的伤总是藏不住的,母亲问起来,也只答的是“今天练武又受伤了”之类的托词。
可是慕漪知道,这才不是什么正常的伤痕。于是,家里“练武受伤”的便又多了一个人。
今天亦是如此。只不过,今儿来打架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慕漪第一次感到这山路那么不好爬。
“你确定要这么干?”“啰嗦什么!过了现在,可没机会了!”“不是,这儿也太高了……”“又没让你把她推下去,就吓唬吓唬她。你忘了她把你按在地上揍的事情了?”
悉悉索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其中一人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啧了下嘴,深深吸了一口气。
慕漪太累了,累到这么清晰的脚步声都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她或许已经发现了,只是却生不出力气去躲避。下一秒,她就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重重的推力。
慕漪的面前是一个拐角,栏下是山涧,不算高,却雾气缭绕,看不清底下的物什。井宿院在整个家族的东南角的小山头上,这儿已是边界。身后的推力不算大,却足够让精疲力竭的少女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倾倒下去。栏杆不矮,也称不上高,慕漪的身量高,一倒下去更是难以及时找回重心。于是她便一头栽了下去。
糟糕,小崽子找不到她阿姊,怕是该着急了。
虽然这么想着,下坠时在耳畔呼呼作响的风声倒是让慕漪觉得极为畅快,原来鸟儿是这么让人羡慕的物种啊,这时候她突然觉得祖上要真是朱雀就太好了。
下落不过瞬息,慕漪的脑子里转过了奇奇怪怪的千般念头。
真是的,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自嘲地笑了笑,反倒是伸展开了四肢,像是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咚——”这山涧下竟然是一片湖,慕漪径直落入了湖中。
“嗬!”岸边被水溅了一身的男子忍不住喊了出来,跌坐在地。
“姑,姑娘?你,你你可是从树上落下来的?”他抬头看看天,有看看慕漪,不敢置信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而当他瞧见慕漪艰难地从湖中心游了过来,脱力一般地伏在岸边,忙不迭又跑过来,过长的袍子下摆让他绊了一跤,勉强没让自己再一次跌倒,男子跌跌撞撞地跪在慕漪面前,伸手打算将她完全拉上岸来。
慕漪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也可能是不想承人这个恩情,总之她并没有够对方伸过来的手。
男子却不察,直接将双臂从慕漪腋下穿过,一寸一寸地把人往岸上带。落水而失了气力的人,沉得不得了,他好不容易把慕漪拖上来,还喘着气,又忙不迭地问:“姑娘,可有受伤?”
慕漪那年十六岁,在花开的时节和年纪遇到了她喜欢的人,以一种不是很体面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