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踞在错综复杂的街道的一隅,和那些迎来送往门庭若市的营生不同,慕玉坊这看上去极端不起眼的店理所当然的鲜有来客,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不简单。店门口的牌匾不大却是用青玉琢成,纤细明晰的流畅线条可见雕刻师的功力之深,牌匾的一侧缀着一对同一块玉料所制成的铃铛。
“惜予,你今天来得可够早的。”郭惜予刚跨入空无一人的店内就听得里间传来轻唤,嗓音有着玉一般温润的质感。
和她的声音一般,走出来的女子有着琼石的气息。浅缥色的裙衫柔柔包裹身躯,不规则的裙裾不似寻常女子一般拖曳垂地,反是浅浅及到小腿。纤细的足踝裸露在空气中,竟然未着鞋履,银色的莲花纹样自右脚脚踝处缠缠绕绕至膝弯。
郭惜予转向女子的方向,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呦,衣雪。”
“你这臭小子,没大没小的。我的名字是你能直接叫的吗?”被称作“衣雪”的女子努力踮起脚尖,敲了敲惜予的头,将他引至后堂。
“这次花了挺久啊。快四个月了?”玉衣雪替郭惜予倒了一杯茶。
“第一次用昆吾石,的确费了些时间,”郭惜予将剑递给玉衣雪,“我管它叫「晨露」,喏,你看看,还合心意吗?”
玉衣雪却没去接:“出自你手的剑哪一把不是名品,我若是连你的手艺都要怀疑那可就太不知足了。而且,这剑我是不要的。”
“不要?”
“你知道,我向来不使剑。”
玉衣雪将茶几上的香炉燃起,一边解释:“昆吾石难得,放在我这儿也是浪费。如果不是我需求的话,想你也是懒得动手,就只好骗骗你了。你说你这几年,除了喝酒还干什么正事了?”
郭惜予一听到酒立马有了精神:“我那儿还有些去年酿的碧芳酒,你要不要来点儿?
玉衣雪看看他,叹了一口气,才想回应什么,却突然截了话头,变了神色:“有人来了。我出去看看,”似是感觉到郭惜予也有些不安,她小幅度地摆了摆头,“小角色,无妨。”
玉衣雪回到前厅,也不管门口站着的人,半倚在堂中的木榻上,悠闲地执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都说了,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来人蒙着面,只是杵着不动,没有应答。
“唉,这位客人,你这样可是会影响小店生意的。”玉衣雪盯着门口不声不响的蒙面人,慢悠悠地说道。
“慕夫人别说笑了,慕玉坊怎会为生计而苦恼。”蒙面人终是缓缓吐出一句话,声音嘶哑。
“现在知道我是‘慕夫人’的可不多,有胆子叫的,可就更少了,”玉衣雪听得这称谓立刻眯起了杏眼,“你算谁。”
蒙面人像是有点恼了,忍不住哼了一声,微微欠了欠身:“我倒的确是无名之徒。在下恳请慕夫人痛快地将东西交出来。”
“你这可不是请人的语气啊,”玉衣雪原本称得上柔和的语调一下子冷冽起来,似能削金断玉,“真是啰嗦。”
“夫人何苦如此,只要将那青金石交予我便能免去一番争斗。”蒙面人似是好言相劝。
他看对面的玉衣雪完全没有动作,一点儿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不由怒气上脑,再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剑,向前冲去。
在蒙面人看到玉衣雪非但没有躲闪,还从容不迫地喝着茶的时候便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的自不量力,也是因为这短暂的犹豫,他的剑势一顿,下一秒,剑锋所指之处已无一人。
“我虽说是不问世事多年,还不至于被你等小辈瞧不起至此。”平平淡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得蒙面人心尖狠颤,锐物的寒气直逼命门,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喉结上下滚动发不出一丝声音,不需一招半式对方已将自己逼入绝路。
完全没有胜算啊,这大概是他死前最后的想法了。
玉衣雪面对地上已无人气的尸体倒是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她思索着如何才能将其处理妥当。
“小姐,我来就好。”在玉衣雪冥思苦想之际,一道身影掠进屋内。
衣雪看着面前矍铄的鹤发老人,下意识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你回后堂待着去罢,这里交给我便是。”老人摆了摆手,断了玉衣雪唤他名字的举动。
玉衣雪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衣雪,玉山的雪从来没停过。”
玉衣雪身形一滞,没有回应。
一会儿,还未等人出现,郭惜予却开口问道:“衣雪,如何?”
“你定是听得一清二楚还问我作甚,”玉衣雪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到凳子上,小声咳嗽了几下,“还有,叫我师娘。”
淡雅的香味随着袅袅的烟雾弥散开来。
“石叶香,”郭惜予嗅了一会儿,皱起了眉,“你的病果然……”
半晌,玉衣雪恍若叹息般地开口:“阿清他,一定在等我吧。”
“师父他不会这么想的。”郭惜予沉默了半晌回答。
“惜予,你不懂。”她又笑了。
房内的气氛一时有点凝固。
“我去给你取石头来。”玉衣雪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紫檀盒子,把它递给郭惜予。
郭惜予摸索着打开盒子。
不大的深蓝色的原石被柔软的绸缎衬得愈发漂亮,还未细细打磨便有如此的瑰丽色泽,浅浅的纹路在中心丝丝缕缕的弥散,就像一吹便能飘动的柳絮。郭惜予将石头取出,感受着它的质地重量。
“嗯,不愧是青金石,的确是块好石头。”郭惜予将它放回盒子,感慨。
“你满意就好,也不枉费我派人辛辛苦苦将它从云涧带回来。”玉衣雪本也是有些紧张地看着郭惜予,听得他如此评价也是松了一口气。
“快将它拿走,好让我过几日安生日子。”
听到这话,郭惜予的表情冷了起来:“这种情况发生很多回了?”
“陆陆续续了来了好几批人了,不过像今天这样直接动手的倒还是第一次。”玉衣雪思索着回答。
“都是他派来的?”
玉衣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赞赏:“这种消息收集的能力也就只有他能做到了。”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她可惜地摇了摇头。
郭惜予沉吟少顷:“衣雪,辛苦你了。”
“你啊,好歹叫我一声师娘”玉衣雪有些心疼地看着郭惜予,“你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受过的苦我和阿清都知道……”
“我哪儿受过什么苦。”
玉衣雪被截了话,盯了他一会,放弃般地道:“今天就回去吧,有什么需求再来找我便是。”
郭惜予将装着青金石的紫檀盒子收好,站在店门口等着玉衣雪从里屋走出来。
玉衣雪把「晨露」抛给郭惜予:“剑你拿走,不想自己留着就随便给个有缘人。”
“好好照顾自己,”郭惜予抬手接过剑,闻着玉衣雪身上所萦绕的石叶香蓦地生出一股子无力感,“师娘。”
不等玉衣雪回话,他便离开了。
玉衣雪望着他挺拔清瘦的背影,眯起了眼:“阿清,你看你收的逆徒。”
风吹着铃铛清脆的响,大概是在回应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