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春雪和少嫌在醉花间听完曲,已临日落黄昏。看见薄川下床在火房里准备晚饭,少嫌不由把干巴的薪柴一踢,走到正在切萝卜丝的薄川身边,“我那好吃懒做的大姐呢?”
“在楼上。”薄川淡淡说道,看他脸上升起不快的神色,担忧他们产生什么隔阂却不知从何说起,颇为难的皱眉,只好简言,“她不开心了。”
她听见镖师喊她的声音,然后就再没见过明乐下楼,如此反常,薄川猜想她一定是收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听她此言,少嫌悻悻走出去,梨树下穆春雪在刻手上木兔子的眼睛,那是明乐前段时间闲着没事多出的兴致,望县里的张匠头那学了入门手艺,回来勃勃趣味的雕起兔子,可没过几天新鲜劲没了,雕了半只的兔子被她放在火房的窗棂旁,穆春雪又恰好生起闲心来帮她完工。
“穆大哥你这手艺不错啊,什么时候给我雕个美人?”想了想,他看着火房门口确定薄川当下不会走出来才道,“要刚出浴的那种。”
勾了勾嘴角,穆春雪巧然提气弹了一下木雕,那些覆在兔子身上的木屑便如碎雪四散。抬起手上的成品,寒眸里满满的浅笑,转而拍了拍少嫌的肩膀,“卖豆腐的王姨不错,改日有空我去找她说说,看能不能一得芳姿,雕了送给你。”
呃,少嫌想起岁近不惑却仍未嫁人的王姨,脑海里浮现她膀大腰圆的“芳姿”不由定了定神,“你可别,小弟说笑呢!”推脱完后,少嫌转身想去火房打个下手,又想起什么的转身,指了指二楼的窗户,煞有其事的说“不对劲。”
穆春雪抬头看了看属于明乐的那扇窗户,死死的关着,他低头把那木兔子放回窗棂,摆放妥当。
直到太阳整个落山,大堂的桌上摆满了晚肴,明乐房间里还是毫无动静。
寻常明乐即使睡觉,闻着菜香都能从梦里爬下楼。
看着穆春雪慢慢走上楼,少嫌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看薄川安静的坐在那里不动筷,他夹着菜道,“等着吧,我觉着要出点折腾事了,我们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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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沧华《无字店》金乌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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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廊庑里通常是明乐掌灯,今夜却是一片暗色,穆春雪没有敲门,他潜意识里感觉一场波澜慢慢汇聚,推开门,房间里也没有着灯,只有雕窗透进来的朦朦银光,隐隐可见床前的圆桌上趴着一个黑影,他听得见那是明乐的气息。
走到灯柱前,穆春雪抬起灯罩从案上打开火折子,”刷”的一下整个房间亮堂了。圆桌旁,他看见上面有个半开的匣子,随后是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明乐,只是身影不知为何带着凄楚。
什么也没说,穆春雪伸手想去碰她,下一刻明乐却自己抬起了头。那一双灵眸里的光彩此刻似乎被熄灭了,却没有水光,没有怨愤,她看是穆春雪来了,有些疲倦的对他说,“伸出左手。”
在她眼里的平静中穆春雪看见了一种类似伤痛的感情,故迟迟没有伸手,想知道她究竟遇到何事。
见他不动,明乐低头牵起他的左手,素手掐出一道咒,穆春雪也顺着她没有抵触什么,直到手腕上传来一股被解除禁锢的感觉,明乐放下他的手,“我解了你的奴契,你走吧。”
心头一惊,穆春雪面色沉了下去,看着眼皮耸拉的明乐,“你什么意思?”
纵使心头千般不快,纵使她想在他面前放声大哭,明乐都忍住了,不愿有失得体。她从半合的匣内取出那张画像,慢慢在他面前摊开,看到他眼色骤变,明乐笑了,“你心心念念之人竟然与我如此相像?这天下莫不是有如此荒唐之事?”
“你知道了多少?”这画映眼时往事突然浮现,穆春雪闭了闭眼,压下去那些陈年血腥。
看他眼里也有苦楚,明乐感觉心里有一丝痛快,“我知道,你杀了她,所以你一次次的救我,是不是觉得可以有些微心安?你应该感谢老天,让你遇见一个这么像她的我。我曾以为自己是遇着了戏文里面那样的郎情妾意,无比登对,我盼着你对我动过恻隐之心,可怨我没什么福气,我只是你用来弥补遗憾的寄托。”
不曾黯然销魂,怎会心碎无痕。
当着他的面,明乐把那幅画撕得粉碎,伸手一把扬在他身上,“我不想折腾太多了,穆春雪,我们到此为止。”她垂眼莞尔一笑,“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我招的一个伙计罢了。”
原本神色异常黑沉的穆春雪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眼里寸寸冰雪,毫无温度,他从没觉得她的笑是如此碍眼。。
“你这人是不是就这样的性子,让人留就留,让人走就走?”碎片从他身前洒落,穆春雪冷哼。
“我什么性子?我明乐没有忍气吞声为他人圆满的习惯!我争不过死人!这个人死了这么多年你还记着她,还会为了一张和她相似的脸而费尽心思,呵!我连一个死人也比不过!”
“她已经不在了,别这么说她。”
那一瞬间明乐感觉数不尽的酸涩漫上眼帘,血液里像是有火一般燃烧,灼而痛。她终是伤了颜面,却半点不愿让步的昂起头,“我怎么说她了?死人吗?我说错了吗?她就是死了啊,被你亲手杀死的!”她这人不讲理起来谁也不让,那些落在心口的难受只有她自己知道,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明乐就只好让他一样不好受,方才舒心。
桌上的匣子突然被穆春雪伸手劈开,顿时四分五裂。
“你说够了没有?”他激动得语气低沉微颤,充满着隐忍。寒眸露出嗜杀,那些不愿想起的事由明乐口中响在耳旁,他只希望她莫要再提了。
未想到他也能为一个女子如此大动肝火,明乐看着那双布满杀意的眼睛,一个想法从她的疼痛下催生出来,他想杀我?大笑着颤出一滴眼泪,她说,“在你心里,我能占什么位置?”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穆春雪别过头去,他一向不爱同女人讲道理,今日更是。看他背身过去,明乐落下隐忍许久的眼泪,像叶子上滑落的露水那样莹亮,被烛光照的如至纯的琥珀。
胸口闷着的一口气突然要扬起来,明乐将将启唇,一口热血喷薄而出,心口的灼痛因此缓解了,只是意识却开始模糊,倒下前她看见他回过身了,只是眼神那么焦急,眉头那样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