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一夜终是无眠,各自心怀异事。
翌日清晨。
清脆却凄婉的笛声悠悠响起。
殿外,九曲栈桥湖心亭中,白色薄纱轻飘,亭口芦苇帘微卷。
小方桌上的香炉里烧着檀香,鎏金炉外是檀香的袅袅烟雾。
朦胧烟雾托起的白色轻纱,映衬这美人、美景。
她的轮椅在一方空地上搁置着。
慕兮言浮趴在水面上。
她披着三千青丝,部分乌黑的青丝和一袭红衣散在平静的琉湖水面上,显得颇为诱惑。
手指轻轻的在水里撩动着,撩起了浅浅水花。
哗啦啦作响。
她另一只手中,把玩着一支用黑玉制成的笛子,两端的镶口则是由血玉构成。
笛子上,掐丝的整个龙头龙身龙尾,如盘旋的小蛇围绕在整支笛身,隔开了吹孔和按孔,助音孔上绑着红线飘穗翠玉环。
……
屿野:这把笛子名为玄情,是她前世所持之物,如今归来,算是物归原主。
光一个笛子就显得霸气十足,可想而知主人是怎样的人。
……
玄情无人吹动却自响成曲,不用说就知道这是慕兮言搞的鬼。
笛音萧瑟无处凄凉,像是诉说两人如何相识相伴后又是被迫分离的。
吹奏一曲无言,无尽相思情。
这支曲子并不是她所创,也是曾经有次作春宫图时,此曲映在了脑中,仿佛是从灵魂深处的呼唤。
夜言寒此时趴在慕兮言的头上。
好奇的听着她吹的是哪支曲子,正听的入迷。
因为是神族,音律一技他们最为拿手。
可前世的她也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抚琴弹上一曲,空灵孤寂的曲子。
他还真不知道她会吹笛子。
这曲子,不禁让他想起了两人是怎样相遇,相识,相知,分离。
奈何天意弄人。
…………
相遇,满月时,作为胤火狐族(本文长名显示一遍,之后都会是简称)嫡系中最优秀的陆绫之子。
他早已有了神智,自然也听见了她那嫌弃满满的话。
“好丑……”
好丑?!
刚满月的孩子能好看到哪里?没长开的好不好?
他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而后又听到了一句。
“废材吗?连化人成形都做不到。”
他想,若是长大后再遇到她,他一定会向她证明,我不丑!不是废材!
看,我这般颠倒众生,人神共愤的容颜,你嫉妒了吧!
看你常隐藏在斗篷之下的容颜,一定惊天地泣鬼神,连妖魔鬼怪都为之惧怕吧?
而且,我一千年后便可化人成形了!你这个连狐族的基础常识都不知道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狂妄?
那时,他不知道,她看不见。
自然,他也不知斗篷下究竟是何惊世容颜。
而她感知周围温度的神视,就是她所看到的。
……
屿野:慕兮言在八岁前是看不到的。
神视与神识非似却相似。
神视更像温体辐射区,如今的红外热成像技术。
所接触的或人或物,大脑立刻会转换成可供慕兮言视觉分辨的图像和图形。
并可以感受到对方温度值,以此断定物体表面的温度分布状况。
神识则是以自己的精神力为媒,有限的探察周围,倘若一个人的精神力足够强大,是可以感受一座小城的情况的。
而精神力,俗称灵魂力,就如同慕兮言的灵魂强大,她的精神力也比一般人要强许多。
能夺舍、重生、穿越的也是如此。
像炼药、炼器和阵法碎片都需要精神力辅助修士的灵力才能完成。
……
…………
相识,直到后来,又遇见她时。
他的娘亲在外祖父面前,跪在地上抱着他,对她的父亲苦苦哀求,让外祖庇护年幼的他。
而这时,外祖父陆良正是气在头上,一怒之下对她说,自行剔了妖骨,将北宫夜寒改为陆夜寒,身为外公他自会庇护他。
娘亲不同意,决绝的在外祖父错愕的眼神下,剔了妖骨,抽出本命狐火,将它渡给了他,又将自身的佩剑,含情剑,留给了他。
妖骨被剔,又没了妖力支撑,失血过多而长眠于这漫漫岁月。
而妖骨,至今被外祖父存着,毕竟是他为之骄傲自豪的女儿,对她的感情深厚。
只是气在不顾族中反对毅然决然的嫁给了北宫贤,从此两人有了间隙。
可这些年当他得知陆绫嫁的不好被北宫贤的后宫女人欺负时。
他也曾有接济过她,只不过都被北宫贤以她身体不适为由,将所有送来的礼品,一部分自己用,一部分送给了丽妃,如今的萧皇后,萧丽。
后来,年幼时的他悲痛欲绝的哭昏了过去。
结果被早于妖界妖族有来往的萧丽和她儿子大儿子,北宫皇族的大皇子,北宫昊天。
派人将他丢进了九阴枯骨血狱姬的血窟里的血狱池中。
……
屿野:两界共同在一个大陆上,关系颇好,论如何凌迟人让人痛不欲生却想死不能死,自然是血狱池了。
以冥魔两界的地狱之渊第一炼狱之称,九朵莲花山中,千魔万鬼皆恐惧又嫌弃的地方。
十恶血窟中的血狱池既是唯一的结界,亦是惩戒两界犯错之人的地方,里面被丢进去的全都是恶人和丧心病狂的邪魔族。
以血为祭,生养血池。
这时的慕言误打误撞的闯入冥界,进了血窟中的血池岸边,发现了被丢入血狱池的北宫夜寒。
以一人之力,神阶灵力等级对抗九阴枯骨血狱姬。
最后血狱姬将天地间唯一一缕炼狱之血注入了慕言的体内。
因为是她第一次炼制成功,并不知效果如何,她就在生命消逝的瞬间把这缕血强行给了慕言。
炼狱之血,至阴至寒至毒,狂躁无比。
慕言身上的九阴寒毒就是被强行注入的炼狱之血。
……
她为了让他没有心理阴影,清洗了他的记忆。
而在他轮回之中,这些记忆随之重现,他也记起来了。
所以,当看到她的腿时,她这……
究竟是受了多大的苦,来承受寒毒的痛苦?
……
屿野:只是,北宫夜寒并不知道慕言与血狱姬之间的对话,一直以为,是血狱姬强行注入给她的。
确实是强行,其实是血狱姬对未来两界共主的一种试探。
毕竟,唯一的结界守护者很强,但结界不一定太结实。
若是不付代价一味的寻死,只能说明未来的共主没有头脑只会打架,怎么能像一位君王谋略天下?
但在打斗的过程中,看到她的才华,她的策划,她的武功,便认可了她。
这方法的确有些雷人,但好使。
普通人要这样,听说到炼狱之血就已经吓尿了。
八岁的慕言,则是背着四岁的北宫夜寒走出了冥界,回到灵界将其炼化了。
…………
相知,她与他再遇是一年之后。
他已没了那层记忆,只知道是北宫贤害死自己娘亲的人,他奉旨来这儿潜心修学。
十年在军中的相处,让他和她默契度达到一个顶峰,她的一个举动他就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而他每次耍小性子时,她都会带他回敛山,去山下小镇中吃遍小镇中的美食。
有时也会去岭东海域里,龙族大公主龙浅公主的宫殿中做客吃东西,两人也会在他面前交心之谈。
嗯,她喜欢吃,却怕肚子饿。
还喜欢喝酒,千杯不倒。
…………
分离,他及冠之时被鲛皇邀请赴宴,却不曾想到是场‘鸿门宴’。
原来,他所谓的好父皇串通鲛皇前一日退婚阿言。
第二日就要立海族鲛人一族皇族嫡系血脉嫡亲大公主海灵儿为太子妃。
……
屿野:这场宴会,是订婚宴。
只是,退婚的最终人让众人处在意料之外。
是慕言主动休了北宫夜寒,退了这门婚事。
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当天订婚宴上,众人皆惊。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踏空而来,只为赴宴。
竟然还带上厚重的礼品。
她依旧是那身红色斗篷卷云金纹绣,衣摆上那枝枝樱花刺绣。
青面獠牙代表着她的清心寡欲,淡漠淡然。
……
订婚宴上是非多,风波一波又一波。
面对海灵儿的挑衅,阿言无动于衷。
手执青玉红石锦鲤杯,里面装的是他此生最喜欢的青茶,而他的酒樽里是加有情蛊的鲛鳞酒。
医术精湛如她,已知他的酒樽中是加了料的酒。
也深知他不喝酒,抿一口浑身长红痘。
闻上一闻,醉上一醉。
……
屿野:那时北宫夜寒并不知道,看到他也知晓酒里的蛊毒,正在犹豫不决时。
慕言第一想到的是他的医术能与她并肩了。
……
他犹豫了。
有毒还有酒,该喝还是不该喝?
不喝固然好,不同意这门婚事,不会醉和出疹。
喝,表示同意,他和阿言只能‘何不相逢未嫁时’,‘相逢何必曾相识’。
当他发现时,她已替他做出了选择。
她偷梁换柱,将青茶和鲛鳞酒调换了,他错愕不已的看着她饮下带着情毒的酒。
毒发,他不顾众人如何看待,抱起吐血不止的她。
转身对海灵儿说。
她是他父皇看中的女人,而他只是替父参宴,他北宫夜寒并非海灵儿的良人,还望大公主自重。
回到偏殿,他的手轻抚上那凶神恶煞的青面獠牙面具。
那像是长在脸上的面具竟然缓缓裂开,变成一缕黑烟消失不见。
他还记得昔日满月时。
心中想的话:这么见不得人,斗篷之下的容颜一定很丑。
可如今,他后悔想到的那句话。
他想说:原来面具之下的容颜是他见过的独一无二。
原谅我曾经对你的亵渎,我的女王陛下。
子夜情花开,交欢为毒解。
他如同虔诚的教徒,用手指缓缓褪下两人的衣衫。
他想着:若是她不爱他,那么他们便在欢爱中爆体而亡,也算是在一起了吧?
真好。
她抛下神女,大将军,太子太傅之称。
他抛下北宫太子,未来北宫皇帝,太傅之徒。
两人先共赴一场云雨,再一起在冥界的奈何桥上相遇,做一对亡命鸳鸯,转世后再续前缘。
只是。
事后并无感到异样,他笑的如同向大人讨到糖的孩童。
原来她也心悦着他。
可在他醒来时,一切都变了。
她走了,留下了及冠礼。
一对护腕,一盏有着燃着她魂香的引魂花灯。
可谁也不曾想到。
在鲛皇前来质问之前,不到一个时辰,他便逝去。
卷入了漫长孤寂的九世轮回中。
瞌眼的那瞬间,他明白了,他的嘴里为何会有一股血和丹药的味。
因为,那是她亲手下的毒。
以血为媒,以药为引,亲手送他进了轮回路。
他忽然间迷茫了,他对她来说究竟是什么?
养在身边随便可杀的畜生?还是肆意玩弄于鼓掌间的玩具?
都不是,他只是她的劫,她的情劫。
她的缘,她生生世世的缘。
是的,他偷听到的,义父对她说的话,可当初不是这样的啊,她为何如今却反悔了?
他不知道。
在九世之中的前几世,他是有点怨她,可爱超过了怨和恨。
他想不明白。
怨她为何这样留了他,恨她为何亲手杀了他。
可八千载中爱意非减增生,已经爱她成疯魔,恨不得见到转世后的她时就将自己变成她的所有物。
也想过,他不能吓到她了,得温柔体贴点儿。
他陪她一起成长,遇险打不过时他出手相救,一起修炼,一起上了神阶,回到灵界让义父主婚,与她成婚。
直到八世之后,今世,第九世。
他转世后看到那天地异象便醍醐灌顶。
原来喂给他吃下去的,是她炼制出来,天地之间,唯一的一枚九千载转陨魄轮回丹。
九千载转陨魄轮回丹名其意,轮回九千年,一千年为一世。
九世轮回,洗去他北宫皇室的血脉,虽然没有觉醒血脉,但那是还没有回到族中。
如今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妖族,九尾涅槃胤火狐的皇室中的嫡系血脉。
他的体质特殊,人与妖的孩子不易化形。
九世前的他,不管怎么修炼也未曾化成妖身,而今他可以化身为狐,那是她的功劳。
他吃下的那颗轮回丹,伴着她的血,能复生。
……
屿野:慕言的血,为金色,可净化邪魔,也可滋养六道任意之物。
自然,心头血对身为妖的他有大补之处。
……
可她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是否接受她一手操控他的命运。
他知道她这是为他好,可……
她若是真的问了他,他定会毫不犹豫的说他愿意,只要为了她,他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只要她不丢下他,他什么都愿意。
甚至……她说她有喜欢之人时,他也会祝福她,从此默默守护着她。
可他是不甘的,为何他陪着她走完近一生,而她却跟别的男人走在了一起呢?
不过还好,她也心悦着他,他很高兴。
神让我们初见、相识、相知、相爱却又分离我们,我们何时才能真正在一起?
想到这儿,他心软了起来。
那时是年少最美好的时光。
却因为两人之间的缘与劫,生生破坏了美好。
海族的插足,北宫贤的赐婚未遂,两人相续离世,坠入轮回。
这种种,他有怨恨过北宫贤,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招惹他娘亲?他的娘亲若是没遇到他,就不会死。
可后来,他想怨恨也怨恨不了了。
自古帝王多薄情,北宫贤也不难幸免。
他这个人生性多疑,却待妃子们所出的之子之女极好。
……
屿野:北宫贤掌握着灵界北宫皇朝的生杀予夺,与南宫皇朝对立,南宫俊和他都想一统灵界。
从此再无两朝共立之称。
因为统一二字,这些年来,战争不断。
而慕言经常带着北宫夜寒征战沙场。
所看到的。
到处皆是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实为满目疮痍。
……
然,那些妃子仗着北宫贤对自己孩儿们所谓的宠爱,贪得无厌的想索取更多。
想让自己的儿子们夺走他的太子之位。
可都被慕言在暗中一一摆平。
说起太子之位。
他回东宫的次数少的连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那个东宫,他的第一个家。
已是萧条之景,杂草丛生。
无人打扫,处处荒凉。
这样的往事他不想再去想,那都是凌迟般的心痛,让他痛不欲生。
…………
从远处看是如此的祥合,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彼此登对。
刚好不到一刻钟,一位不速之客冲撞了这和谐的画面,白涟生找了上来。
“小姐……”
夜言寒无辜的被吓了一跳,立在湖面上。
“呜呜……”
这下人怎么这样?
昨晚就是这个死人妖拿阿言的衣服给他包扎的。
他的狐喉发出“呜呜”的声音,不满他那样的动作。
“小姐,我打听到家族赛将至,过后便会您会去学院上课吗?”
“嗯,你告诉他我会去的。”
慕兮言轻笑着收起玄情,飞身坐在亭中白玉石凳上。
摸了摸又重新跳到她怀里的夜言寒。
此时出水的她,竟是没有半点儿被沾湿的样子。
……
屿野:家族赛每三年一比,每隔三年都会来很多人来慕家观看比赛。
而每次比赛,慕云言都是独占鳌头。
那渝北学院,每九年招生一次,招生最低要求需在灵士三阶以上,每九年的十一月中旬开学。
……
“……小姐,慕渊他亲自来了。”
“爹爹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慕兮言的手轻轻一挥,方桌上的檀香炉里的香灭了。
转身头扭向站在一旁的白涟生:“小白,去把那套青玉红石锦鲤茶具,和大红酸枝茶托拿过来,在殿内的书桌上,我给爹爹冲一道寒烟翠青茶,让他尝尝看。”
“是。”
看得出主人经常喝茶。
这一点儿是真的错怪慕兮言了。
她嗜酒,不怎么喝茶。
只是偶然在空间里的收藏隔间的珍阁发现了这一套茶具而已。
至于茶艺如何学的也是在前世中学的。
慕渊移步而来,便正巧听见了这两样。
知道那就是小言儿为了小寒才弄来了这套茶具。
……
屿野:酸枝茶托的包浆,清澈有荧光,十分通透。
由于常用,导致酸枝呈琥珀紫中带黑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