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烟雨楼的一间厢房内。
“他们怎么可以这般蛮横无理!”听完百晓玉的话,叶九娘怒拍了一下桌子愤愤道。
叶九娘是这金陵城中最有名的酒楼——烟雨楼的主人,亦是百晓玉的好友。
叶九娘约莫二十六七的年岁,头上挽着妇人髻,一身娇艳颜色的衣裙,轻纱罩着露出的半个香肩,是个举手投足间俱是风情的佳人。
但那张成熟妩媚的脸上此时却满是怒意。
“这江湖之中,还没有哪个门派这样找过百晓门的麻烦。前几日那上清观之事已经引起了众怒,听说各门派马上就要联合攻打魔教,他们倒还敢顶风作案!”
“这件事动静不大,现在还没传出去。我也是直到踏进了大门,才发现他们早已等在了自家大堂。”百晓玉推给气愤不已的叶九娘一杯茶,淡淡地道,眉目间有化不开的郁愤。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怒意未平,叶九娘拿过百晓玉的茶饮了一口,担忧地问道。
百晓玉眼神一暗,垂眼看着手里的那只竹簪,道:“师父在他们手上,就算现在是生死不明,但我也不能轻举妄动。”
看见那竹簪和百晓玉黯淡的眼神,叶九娘轻轻叹了口气,握上百晓玉微凉的手,道:“他们说有人拿着赤云剑在崇山脚下出现,可那赤云剑不是张乔大侠的家传宝剑么?听说他们一家在十年前被玄天宗迫害致死,那剑也下落不明,如今怎么……”
“有两个可能。一是崇山的人后来寻到了流落的赤云剑,二是……”百晓玉抬眼,面色微凝,“听说当年,张乔大侠的儿子张若鸿并没有落在玄天宗手上,而是失踪了。”
“你的意思是,张若鸿可能没死?”
“不管怎么样,我也得先上一趟崇山。”
看着百晓玉始终没有舒展过的眉头,叶九娘又是一声叹息,“这样的祸事,怎么就找上你了呢?”
看着叶九娘担忧的神色,百晓玉反手握住她的手,浅浅一笑,道:“既然事在眼前,抱怨也是无用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华灯初上的长街,秀眉依旧未展。
“不过,这件事的疑点确实太多了。崇山这几年,门人基本足不出户,也甚少参与江湖之事,再加上山上有那难以攻破的守山阵,玄天宗无法将手伸进去,转而想要利用我百晓门,这可以想见。”
武林中人皆知,百晓门与各江湖门派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百晓门人手持百晓门令牌登门拜访,除仇家之外,各门派都须开门迎客。这是因为百晓门在江湖中特殊的地位,也因为长期以来,百晓门的历代门主都与各世家门派交好。江湖上更有戏言称只有被百晓门拜访过的门派,才能称得上是名门大派。
“但,我只不过是个尚未继位的弟子,玄天宗怎么会利用我,而非师父呢?”百晓玉看着如墨的夜空,轻轻地说道。
“会不会……”叶九娘顺着百晓玉的话往下想,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于脑海。这个想法太可怕,她噤了声,没再往下说。
百晓玉回头看她,淡然一笑,似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我希望不是。”若是师父出了意外,那么她便是玄天宗下一个可以利用的人选,可若是这样,玄天宗便没有可以要挟她的筹码了。但对于目前师父的生死不明,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还有一件事。等莫恨天走后,我本想通知门下各大掌柜探寻师父的下落,却得知早在三天之前,师父便以门主的名义下了令,说从此往后的一段时间里,除非是我的亲笔书信加私印下的命令,其余一概视而不从。”
“季先生这是,完全将百晓门交给了你……会不会是玄天宗的威胁?”
“不会,玄天宗攻上碧落阁应该就是一天之前的事,而这个命令,是师父在三天之前下的。我还在师父书房里发现了他整理的之前未交与我的事宜清单。书房和藏书楼都有其余的机关镇守,玄天宗的人并没有攻进去……而且我回山的时候,发现山道那些机关都是关上的,若是玄天宗硬攻上山,不会在山路上什么痕迹都不留……”
季先生事先下的命令,仿佛开门迎客的机关山路,提前安排的百晓门事宜……
“玉儿,我不明白……”
百晓玉凄然一笑,“九娘,我也不明白。”
她重新看向窗外,目光幽幽,“师父应该是提前有了什么计划,却正好碰上了玄天宗……九娘,你说,要是我没有在路上耽搁,早早赶回来,会不会现在师父就不会在玄天宗手上生死不明?要是我再聪明谨慎些,在山路上就发现不对,没有直接回碧落阁,青芜,会不会就不会死……”
百晓玉站在窗边,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此时映着窗外那随人声喧闹着的灯火,让人反而看不清眼底的颜色。烟雨楼的位置在这金陵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此时通明的灯光掩盖了月色透过窗照进来,却衬得窗前清瘦的人儿莫名落寞。
“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叶九娘叹了口气,走上前扶上她的肩膀,心疼地道:“青芜,是个好姑娘。”
看着眼前的人儿越来越暗的目光,叶九娘换了个话题道:“你现在身边没有人跟着,怎么去那崇山?要不我收拾收拾,跟着你一起?”
“不用,你有烟雨楼需要照看,而我也不准备从门里调人上来。如今我虽受着玄天宗的要挟,但还是想尽量不把门下的掌柜和人事牵扯进来。”
“况且……”百晓玉轻轻一笑,带着嘲讽,“玄天宗让我替他们办事,自然会暗中将我完好地护送到崇山。”
而且带个会武功的在身边,说不定又是跟青芜一样的下场。这一点,百晓玉没有说清,叶九娘自也想得明白。
“可,还是得带个人在你身边照顾你。你这次带过来那个丫头,我让人查了,确实像她说的那样,身家还算清白,不如就将她带在身边,好歹有一层救命之恩的关系在。”
“我……”百晓玉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有人在外敲门。叶九娘说了一声进来,门便被人推开了,正是九娘方才话里,那之前青芜救下的姑娘。
她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也理好了发髻。她将送来的茶水放在桌上,便乖巧地立在一旁,也不走,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看出了那姑娘的心思,百晓玉坐回桌前,柔声问道。
谁知那姑娘却突然跪了下来,头嗑在地上,对百晓玉道:“我想跟着姑娘!”
方才还在讨论这个姑娘的在她身边的去留,没想到人家自己便求过来了,百晓玉微微有些讶异。
“跟着我?你可知,我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今天的事,你也看见了。你若在这,还能得些安稳。”
那姑娘却不起身,坚持道:“是姑娘和青芜姑娘救了我的命,如今姑娘遭逢祸事,我、我也想替姑娘尽一份力!以慰青芜姑娘的在天之灵……”
见她提起了青芜,百晓玉微微哽咽了一下,垂眸没作声。叶九娘见状,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那姑娘,对百晓玉道:“你身子不好,身边总不能离了人。我看这丫头也算有情义的,你便给她个名字,认了下来罢。”
见九娘这样说,百晓玉对上那姑娘有些期待的眼眸,问道:“你真的愿意跟着我?”
“是!”
“如此,你以后便跟着我罢。以后,你就叫紫荼,如何?”
“紫荼谢谢姑娘!”得了名字的紫荼又跪了下来,奉上一杯茶。百晓玉接过茶,揭开茶盖,茶色映在她那澄澈的眸子里,使得那目光莫名有些深远。
……
归暝宫内,一间牢室里。
莫恨天站在一张床前,看着彭威给床上的人把脉。床上的人昏睡不醒,面色灰白,而那双眉则紧紧的蹙着,似是在意识深处,还在担忧着什么。
“他暂时死不了。”彭威放下那人的手说道,“但宗主您那几招着实将他伤得不轻。应该还要再昏上个月余左右。”
“哼。”莫恨天轻轻哼了一声,眼神冷冷地看着床上的男子,开口道:“若不是他那般反抗,我又怎会被他激怒。要不是随身带着清心丸,当时怕是又……”
莫恨天眉心一皱,顿了顿,微眯着眼,目光凛冽地看着床上的人,那左眼上的疤在牢房内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尤为瘆人。
“这个百晓季,不是说他早已内力尽失了吗?一个内力尽失的人,居然还能接得下我那几掌?”
“看来他瞒着我的,不止这宝典上下卷的关系。”
彭威站起身来,来到莫恨天身边,躬身道:“反正人已经在我们手中,总会问清楚的。”他抬眼看着莫恨天,目光有些担忧,”宗主如今发怒越来越频繁。屠琳已经在赶制着下一批清心丸。但,这终究只是延缓之计。”
莫恨天叹了一声,道:“我何尝不知……”他转开眼,盯着烛台上跳跃的火苗,火光映在右眼,照出了眼底的一层血色。
“要完成那个大业,我不能是一个疯子。”
“少爷……”
彭威看着莫恨天难得流露出的仿徨模样,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
莫恨天听见这一声,身形顿了顿,回头过来对他轻轻勾了勾嘴角,竟是笑了。
但这笑只一瞬,而后莫恨天正色道:
“那百晓玉已经启程了吧。你去集结人马,我们也该出发了。”
他微微眯着眼,目光带着一股狠厉。
“这一次,就算把崇山翻过来,也要找出下卷的线索。”
……
又是一个鸟鸣清风的早晨,崇山主峰的一间院子的屋内,步凡正缠着掌门薛中山问着关于各门派联盟诛魔的事。
“师父,这件事到底成不成啊?您和各位长老都商量好几天了,人家慕容盟主还等着信儿呢,我们这么晾着人家不好。”
喝了一口自己徒弟一大早泡的清茶,薛中山眯着眼眸看端端正正立在一旁的步凡,慢悠悠地开口道:“你这么急着出山去,是想去见见那些千婵宫的女弟子呢?还是见见慕容盟主那个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女儿呢?”
没问出来话反倒是被打趣了一顿的步凡撇撇嘴,心中暗道:平日里还说我不正经,师父自己不也老不正经……
步凡正要继续问下去,门外却来了一个小弟子出声打断了他。
“禀掌门,山下阵外,百晓门的玉姑娘拿着百晓门的令牌求见。”
百晓门?薛中山放下手中的茶,微微蹙了蹙眉。崇山已经有很久没有来客了,这次百晓门来人,难不成也是为了联盟诛魔之事?
不管如何,这位百晓玉拿着百晓门的令牌,而百晓门和崇山也算交好,他没有把人拦在门外的道理。
“请进山吧。”
百晓玉,是那个有“江湖第一策”之称的百晓门的玉姑娘?一旁的步凡在在心里暗暗想着,听说年纪也不过跟他一般大,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而此时被请进了山的百晓玉带着紫荼,正走过暂时关闭的守山阵,朝山上走去。
跟在百晓玉身边的紫荼似是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石阵,一路上都在四下张望着。
这个守山阵随山势而建,以林木为依,取精石为料,阵基坚固,阵法精妙,唯一的弱点便是阵势后方的山间林木。若从外强攻,倒真没有多大把握能攻破。
说起来这个阵法还跟百晓门有些关联,似是当初崇山建造这个阵时,还是百晓季出的方案。曾经百晓玉在学习机关之术时,师父就以这个阵法为例与她讲解过。
这次出门,她还特意找出了百晓门中收录的崇山地图研读。百晓门历代能不以武力而立足于江湖,靠得便是手中密不可测的消息和资料,这些“秘密”,既是可以制约各势力的筹码,也是足以保全自身的底牌。
可如今,这样的筹码和底牌在手,也不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