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鬼荒,赤谷
赤谷的谷口已被沸腾的红雾所淹没,巨兽的遗骸在赤芒里若隐若现,空气中残存着巨大而无声的悲鸣。
雾气涌到脸上弥散开来,霍婷感到一阵晕眩,不由紧紧抓住了身旁楚长吉的小臂。
楚长吉看了看谷口,从云戒中取出一层厚绒的兽袍,披在少女肩上,扶着她到身旁的大树底坐下。
“先歇歇吧,晚些我们再进赤谷。”楚长吉微笑道。
霍婷微微点头,她的脑子像是罐浆糊捣在一起样黏着沉重,身体软软地瘫在树根。
少女闭上双目,陷入梦中。
......
狩鬼荒是寥北极有名气的荒林,除却荒林边缘的商镇,在其腹部,则分布着一个个小型的聚落。
而霍婷,则是聚落的一个磨刀人。
霍婷修为不过炼源二品,在荒林猎人里大概是中下游的水准。
之所以能够站稳脚步,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有个开酒馆的老爹霍丁。
老霍丁原先也是个勤勉的磨刀人,后来意外发了笔横财——这是猎人里随处可见却似乎总落不到自己头上的好事。
总之,他并未拿钱去挥霍,而是从狩鬼荒附近的城镇运来了一车烈酒,费了小半积蓄把磨刀坊搭成了间酒馆,安心营业起来。
而对女儿霍婷,老霍丁既不愿她入荒林狩猎,也无力将她送到外面游学,索性便让她操持旧业,在酒馆里当个磨刀人。
在两个月前,霍婷第一次见到楚长吉。
这个年轻人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从来都是一袭破旧的黑色风衣,腰间配剑,却不带鞘,身上虽然落魄,可脸上却总带着微笑。
最令霍婷好奇的是他身配的那把黑剑。
猎人大多用刀,使剑也多是白铁作刃,而楚长吉却用着一把黑色的剑。
剑身勾着极细的金丝,不像是用来杀人,倒有些像祭祀用的礼器。
可他无疑是个优秀的猎手,每次都能扛着价值不菲的荒兽回来。
记忆中,他总是将猎物随手往门口一放,自会有眼馋的游商过来议价,他似乎也懒得计较,多半都是贱卖给了商行。
接着他掀开酒馆的幕布,在大桌前落座,叫一碗茶或是一杯酒,饶有兴趣的听着桌上那些猎人们高谈阔论。
他是个很棒的观众,从不插嘴,只是适当的时候附和两句,一席话讲完,大家都其乐融融。
直到今天,他忽然说要离开狩鬼荒了。
不免的,霍婷感到小小的失落。
老霍丁唤住了楚长吉:“小友,陪我喝口茶吧。霍婷,去烧些水来。”
霍婷应了一声,去提着茶炊给两人上茶。
楚长吉似乎是个很随和的人,便坐在桌边同老霍丁谈笑起来。
她看着两人的背影,却总听不清说些什么,楚长吉似乎是端着茶盅笑了笑,而后半仰饮下滚烫的茶水,在回忆里似乎显出些潇洒的美感来。
“既然要走,把佩剑磨一磨也好嘛。人要是路走多了,晒的狠了,也得酸痛变黑不是?这剑呐,也是一个道理。”老霍丁乐呵呵地拍了拍楚长吉的肩膀道。
楚长吉看过来。
霍婷连忙低下头。
楚长吉笑了笑,将黑剑递到她手上道:“那‘山海’就拜托你了,我打了只牙虎放在外面,等下就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楚长吉已掀开幕布去和外面的游商议价了。
还未等她想清楚,画面忽然开始浮荡起来。
一泼血陡然洒在她衣襟上,只见一个独臂男人持着一把断刃狠狠地插到了老霍丁的胸口!
独臂男人抬腿猛然一踹,将断刃拔出,转头怒视着霍婷。
霍婷忽然想起来了,这个男人一个月前曾找她精锻刀刃,要与同伴前去赤谷摘取唤作“阳生果”的奇物。
可谷内生有妖树赤阳木,阵术精妙,几人闯阵之时竟然刀刃崩解!
男人九死一生方逃回一命,回来便独臂持断刃竟要霍婷偿命。
老霍丁挡在她之前,替他挨了一刀。
那独臂男人扑向霍婷,源力灌入残躯,血丝膨胀在体表,看起来极为慑人。
男人炼源七品巅峰,而霍婷不过二品,一方是猎人置死地而发,一方却是从未战斗过的女孩。
霍婷握着黑剑,心脏骤停。
但在这一瞬,异变陡升!
霍婷脑中所有的思绪像是飘丝一样忽被系住,强行与手中剑柄上的纹路交融在一起。
霍婷如牵线木偶一样向前挥剑。
黑色的剑刃最先碰到男人的断刃,但却像切豆腐一样将断刃划开,之后是坚硬的头骨,后背虬结的肌肉,最后将整个身躯一刀两断。
轻而易举,结结实实
霍婷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放开黑剑。
“哐当!”黑剑落地,发出锐响。
霍婷双目猛然睁开!抬眼是明晃的茂密枝叶,在阳光下,她喘了口粗气。
霍婷将身体往袍里缩了缩,默默回想着之后的事情。
在她失手杀死那个男人后,楚长吉赶进来,先测了老霍丁的鼻息,立马喂下一颗保命的“清敛丹”,再请邻近的医师诊断。
老霍丁虽然被一刀入胸,但未伤及要害,可令人始料不及的是那刀上有毒,且毒已入肺腑。
按同在聚落的医师所言,这毒是赤谷赤阳木独有的烈毒,附在那男人的刀上,贯入身体,必须要取赤阳木所结的阳生果方能活命。
其他人听到这消息都摇头叹息,那赤阳木乃是赫赫有名的凶树,进去便是九死一生,谁也不肯干冒这风险。
但楚长吉却将此事担保下来,前往赤谷,霍婷便也一同前往助力。
......
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这个问题又一次的涌上心头,可霍婷却从未仔细思考过,或者说是不敢仔细思考。
她闭上眼,脑海中慢慢回想着这个自称楚长吉的年轻人。
一身灰扑扑的黑色风衣,腰间佩着一把黑漆漆的剑,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眉宇间有种散漫的气质。
他应该是个富家公子吧,毕竟能随手拿出颗名贵的清潋丹,可是从衣着足靴,佩剑饰品上看又妥妥是个普通的年轻猎人。
还有那把妖异的黑剑,握上去时那种与剑身骨肉相连的感觉......
霍婷忽然睁开眼。
楚长吉正背对着她,身材并不伟岸,但握着剑柄默立在谷口之时,却像是一尊神像在守望人间,身上的气势如温厚的云雨远远地凝聚在远空。
谷口喷涌出红雾的风潮,扯动他风衣的下摆,黑剑流动着赤青色的微光,有沉沉的声音传来,让人听到铜钟在雨中的风鸣声。
楚长吉握着剑柄,身躯挺得铮直,霍婷看着他,心里忽然空荡荡的,他无所着落,像是夕阳西下时在天涯匆匆一瞥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