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兴大药铺是将医馆跟药铺合在一起,齐思远亲自坐诊。
他在诊室里设了一道屏风,后面帷幕低垂,若是急了,直接可到药铺取药,平日也可隔开前后,安静诊病。
并不是所有病人他都亲自看,实在也看不过来。他有一个亲传的徒弟先在外面接诊,若有疑难杂症,他才接手过来。
这天他正在后面读医书,琢磨方子,就听见外面嘈杂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哭声震天。
弟子急匆匆跑进来。
“师傅,有人闹事。现在就跪在外面大哭,问他,又不说什么事。”
齐思远皱眉问道,“这人是病入膏肓了吗?哭得这样可怜。。。。”外面哭声痛入肝肠。
“师傅,你别心软。我看他并没有病!听他这哭得,比我底气都足。。”
可不是,齐思远静下来一听,哭声虽大,却无悲声。好像刚吃饱饭,只是震耳朵。
细听叫的是齐大老爷。
“老爷?”齐思远从来不对人讲起他是齐府长公子,所以这些年,就是一些相熟的朋友也只知道他姓齐,普通一名医者而已。
知道他是一个怜弱惜贫心肠太软的人,就是被人装穷骗了药钱,他也并不生气。他还有一样好处,就是贫苦人家若买不起药,他不仅诊金不纳,连药材也白送。所以他医馆外面总是人满为患。知道他名号的都称他“齐神医”,有一半是为的他医者仁心。
既然叫老爷,自然是认识自己的。
“不见。就说我今日出诊未归。你去前面打发了他走。”
弟子晓得他不喜欢人知道他身份。点头往外走。没到门口,一个人猛的撞进怀里,就地拼命抱着大腿不撒手。嘴里大叫,“齐老爷救命,救命啊!”
弟子撕扯不开,气得想动手,又不敢,便看向齐思远。
“罢了。你出去,把看热闹的人都叫散了。我来替他诊治。”
那人这才听到说话声不对,抬头发现自己抱错了人,急忙爬起来,又奔齐思远而来。
齐思远躲到长案后,抓起镇纸尺子抵住那人。
“看病有看病的规矩,不许胡闹。”
说完已经看清那人长相,顿时火起,大吼道,“快来人,给我把他扔出去。”
那人立刻收住哭声,跪地冲着齐思远磕头,连叫饶命。
“宋一藤,你要不滚出去,我就报官!”
齐思远并不客气。指着那人连连挥手。看来他对此人深恶痛绝,一息都不愿跟他同居一室。
“齐大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宋某以前糊涂,坑了大老爷,大老爷宅心仁厚,宋某今日走投无路,已经遭了报应,大老爷就当宋某是一条狗,上天有好生之徳,求大老爷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
齐思远目瞪口呆。
这还是自己认得的那个欠债不还,比自己还横的宋掌柜?还是那个坑了自己一辈子前程,害得自己万念俱灰的荣昌丝行的宋掌柜?
难道天道轮回,终于让他得了不治之症?现如今求到自己这里来了?
齐思远把镇纸一扔,轻松的哼道,“老天不饶黑心之人,求我没用。我不会给你治病的。”
宋一藤大哭一声,十分惨痛。大老爷可是他最后一线希望了。
“不不,大老爷,我没得病,,,,不,我得了黑心病,病入膏肓了。只有大老爷能治得了。
齐老爷,当年生丝沤烂赔本的事,都是宋某贪财胡说,连累大老爷府上闹下亏空,还拖累了大老爷的功名爵位。
今天就是宋某赎罪来的,还请大老爷收了这债银,放小的一条生路啊。。。。”
齐思远此时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宋一藤来还债,这是真的。
那五万银子自己当年亲自登门,要了多少回,他都不松口,今天这是乾坤颠倒了?
“宋一藤,听说你家连那净房里连净桶都是描金的,这些年你挣了多少黑心银子,里面也有齐某的血泪银子!这笔债,你倒是说得轻巧,还了就没事了?”
宋一藤这时哭得是真心实意。
他连自己的铺子都卖了,差点没卖掉六姨娘!现在他只留下了一间茶叶铺和字画铺子,这两个都是卖不出价钱的。
“宋某当年真是鬼迷了心窍,大老爷,如今宋某家里别说金边净桶,连金子都没有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也不打开看,恭恭敬敬的递上去。
齐思远盯着宋一藤。
宋一藤脸上汗和泪混在一起,鼻涕也顾不上擦,衣冠歪斜,哪里还有一丝傲慢?
宋一藤知道此时不能要面子,越可怜越好。也不擦脸,直勾勾看着齐思远,一脸的惧怕,乞求,委屈,伤心。
齐思远疑惑的拿起荷包,取出里面的东西。
几十张大小票面的银票子。约有十余万两。还有一张房契,和几个铺面的地契房契。
他在心里随便算算,约有二十余万之数。他抬眼去看宋一藤,宋一藤忙用哭得公鸭嗓子一般的声音道,
“今日大老爷要是不肯饶了宋某,宋某只有卖了家宅,散了姨娘,再不够,宋某卖身上门,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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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两双轻便绣鞋踮脚多时,有些酸累。齐瑶忍住笑意,心里想着,这可是一出好戏,要是哥哥在肯定爱看——生丝的事发生时哥哥还小,后来娘更不肯告诉他,怕哥哥逞强闹出事情。
天巧瞧热闹瞧得正津津有味,被齐瑶拉着从后面小门出来。
“姑娘,还没看够呢。姑娘,那姓宋的,真的连家里净桶都是镶金镶银?”
“这算什么,他家净房都点的檀香,两个丫头打着扇子,又凉快又干净,听说到他家,要是被请用一回净房,都是给了极大的面子。”
“。。。。。”天巧听了无语。
过了一会,齐瑶听后面跟着的天巧自言自语道,“要是请我上他家净房,我绝不去的。身边两个丫头虎头虎脑盯着,谁能拉出屎来?!”
齐瑶听完差点踩着自己裙角。
这个逼着宋一藤卖身救命的招数,也是绝了。
只有齐珂能想到这一层。齐三姑娘一定算到大伯才是宋一藤之事的死结。只有大伯肯原谅,这卖画的事才能算完,齐瑶才会偃旗息鼓。
因此,她让二老爷逼迫宋一藤还债,还提前通知齐瑶,让齐瑶亲自去目睹撒气。
齐瑶愉悦的想着,既然三姐姐送了自己这个大礼,自己也该给她回一份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