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明白。”最后一杯酒下肚，龙琳脸上又多了几分潮红。放下杯子，她注视着对面的藤堂鹤道：“你不用担心我，这点事我能看得开。没事，真的没事，睡一觉就好了。”说完慢慢站起身，拿过藤堂鹤为她找来的三件新衣，默默走向卧房。
藤堂鹤亦站起身，却没有再说什么。他从食堂要了很多好酒好菜，陪龙琳吃喝了半个时辰，也足足安慰了她半个时辰，终于感到女人的镇定，这才微微放下心。
十一月中旬，天短了不少，不知不觉外面竟已黑下来。
藤堂鹤草草收拾一下，然后去找段骑鹰，打算仔细问问窦天伦的情况，可那太监不在房中，不知去了哪里。他干坐片刻，只觉胸中非常压抑。龙琳受此大辱，都是自己疏忽，不替她出这口恶气实在难受，可想来想去又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后他脑中混乱，索性披了外衣出门去透气。
明月大道上非常冷清，毕竟天已转凉，没人愿意出来吹风。藤堂鹤注视着道边屋中的灯火，信步向西行去，一直走到大道尽头，接近西区时才停下。
西区是禁地，有通灵教弟子把守，外人莫入。他看了看对面影影绰绰的密林，只得原路返回。可才一转身，就见不远处一个人影从房上跳下来，嗖地钻入一间公厕。
那是一间刚刚建成的旱厕，能供十人使用，从外面看就像是明朝境内的砖瓦房，只是没有门，在岛上类似的公厕不下八十间，几乎遍地都是。藤堂鹤暗觉蹊跷，随即又见对面火把亮起，苛启带着十人风风火火地赶过来。
“藤老弟，你怎么在这儿？”
“哦，二哥，刚刚陪龙夫人聊了会天，心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你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咳，别提了。刚刚有个毛贼胆大包天，居然去教里的宝库行窃，幸好被虫母布下的兵蚁发现。可我们追了半天，居然让毛贼跑了，就抓到一只手。”
藤堂鹤一怔：“一只手？”
“是啊，就这只。”说着苛启把一只人手递到藤堂鹤面前。
借着火光，只见这人手跟通体发青，乃是用金属打造，但五根手指长短粗细相同，竟让人分不出左右。而手腕断落处露出许多参次不齐的铁丝，似乎起着连结作用。藤堂鹤面色一变：“这个，不会是黑旗要塞的杰作吧？”
苛启道：“很可能就是，要换别人，绝弄不出这么精细的东西。这人功夫不高，我跟他过了几招，感觉很一般，但速度很快，我们这么多人竟没追上他。”
“队长，周围都搜过，没发现。”有手下汇报。
苛启嗯了了一声，又问道：“老弟在这儿散步，发现什么可疑人物没有？”
藤堂鹤眨眨眼：“没有，一直就是我自己闲逛。”
“那你要小心了，最近岛上好像有外人混进来，不知什么目的，尽量别落单，别往人少的地方去。”“我会小心。”
“好。走！到前面再看看。”很快众人离去。
藤堂鹤吁了口气，见左右无人，便慢慢走到公厕门前，低声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片刻后，伴着嘿嘿一笑，一名陌生老者从里面轻轻走出来。
光线非常昏暗，藤堂鹤勉强打量着对方，一点印象没有，又看他双手，完好无损，不禁道：“阁下是黑旗要塞的人？”
“正是。老弟古道热肠，老夫绝不敢忘，但眼下有要事在身，不宜多说，咱们日后再见。”说完那老者微微一揖，转身就欲远去，但他一转身，就见段骑鹰似笑非笑，正拦在他必经之路上：“好久不见了，不想叙叙旧再走吗？”
藤堂鹤被吓了一跳，这人什么时候来的？那老者同样一惊：“你是谁，要叙什么旧？”
段骑鹰微笑道：“敢上通灵岛偷东西，又出自黑旗要塞，年龄还与我相仿。我想来想去，好像除了贼王公孙圣，没有别人了。”
老者眼神一变：“你说什么？”
段骑鹰不再开口，闪电般踏上一步。高下立见，那老者不过两招，连逃都来不及，双手已被反拧于背后，无法动弹。藤堂鹤那一思忖，上前在他脸上摸了摸，很快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借着淡淡月光，此人真容显现，正是在陈州消失的贼王公孙圣。
俘虏受惊不浅，低喝道：“你是什么人？”
“东厂的人。”段骑鹰公开了一半身份，说完推搡几步，把人带进未完工的公厕。公孙圣一呆，随即转向藤堂鹤道：“你怎么还跟东厂的人在一起？”
“他杀的可是陆海空，你以为会那么轻易脱身吗？”段骑鹰道：“现在你好像没时间关心别人吧。连东厂的血王经都敢偷，嫌命长了吧？”
“你没有证据，谁说是我下的手，你找来对质！”
段骑鹰一笑：“现在还嘴硬？有种。好，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立马放你一条生路，不管你盗没盗窃。”
“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要在乾坤洞那儿放火？”
公孙圣突然沉默。
“现在可不是沉默的时候，奉劝阁下清醒一点，想想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藤堂鹤火瘾发作，说着从怀中取出火折子，一晃而燃，凑上前道：“我们人品不好，你可别抱太大希望。”说完就把火苗往他脸上凑去。
段骑鹰把腰一弯，立刻吐气吹灭：“我不喜欢人肉的味道，你别出手。”
藤堂鹤看了看冒烟的火折子，道：“可惜了。”收好退后，不再开口。
公孙圣眼珠转了转，忙道：“不是我放的火。”
段骑鹰阴笑道：“这个短暂的停顿已经出卖了你，如果真不是你，你应该马上否认，是不是？”
公孙圣急道：“真不是我！”
“就是你。事先我不确定，但现在确定了。”段骑鹰冷冷道：“我审过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撒谎是什么样，说实话是什么样，你以为我分不出来？”
公孙圣沉住气，道：“你怀疑什么？”
段骑鹰道：“在我继续提问之前，我想先给你扒皮，因为我发现你很不老实，我可不想对你的每一句话都反复斟酌，判断真假。”说完出手封住他身上数处大穴，让他发不出声音。又抽出随身一把没有编号的小刀，抓起公孙圣左手。
“记住我的警告，不要说谎，那会让你生不如死。”说完段骑鹰运刀如风，开始给他手指剥皮。
是的，就是给五根手指剥皮！
藤堂鹤就在旁边看着，一时胆颤心惊。当时天已经黑了，这间只有八个蹲位的公厕里更是昏暗，可这些对东厂太监没有丝毫影响，因为后者根本不用看。段骑鹰的眼睛只是紧盯公孙圣的眼睛，根本就不留意手中的刀刃。但在他精确娴熟的动作下，公孙圣的手指经络丝毫不伤，仅仅是一层外皮随刀锋脱落，血流得很快，皮剥得也很快，眨眼两个小小的皮肉管子便被刀霸剔下扔在地上。
说剥手指，就剥手指，其它地方没有一点损伤。段骑鹰擦了擦小刀血迹，收好，看了看血淋淋的作品，大拇指，食指，这才缓缓道：“如果你再撒谎，或是让我觉得你在撒谎，下次我就把你双手十指的皮全都扒下来，明白吗？”说完解开俘虏穴道，冷冷道：“我再问一遍，为什么在要乾坤洞放火？”
公孙圣险些瘫在地上，两根手指的肉皮被生生剔下，那痛楚难以形容，当下他满脸是汗，已经连站都站不稳。扯下一块衣物包住伤口，他咬牙切齿道：“你是段骑鹰！”
“别废话，回答我。”
公孙圣忍着钻心之痛，忽然惨笑一声：“想不到我纵横半生，今天在你这儿翻了船，好，你够狠，够狠。……不错，是我放的火。是为了把守卫引开，偷出鲍雪。”
“……谁让你偷鲍雪？”
“我不知道，那人蒙着面，一直在提防我，只是听声音岁数不大。”
“你们怎么联系？”
“明晚亥时，我们在海边钓鱼台见面。”
“接头暗号是什么？”
“他问我这么晚还不睡，我说时间还早，在等生意。”
“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去通灵岛的宝库？”
“鲍雪身边有一群肉食蜘蛛看守，我无法靠近，用了很多办法都不行。所以我只能去通灵教的宝库寻找克制之物——诛魔令。据说这令牌能操控所有的爬行昆虫，我想试试。但我刚刚才从守卫的闲聊中听说，原来此物藏在虫母的身上，并不在库中。等我想离开时，却不知怎么被人发现了。”
段骑鹰不再发问，藤堂鹤亦微微皱眉。本来事情虽有难度，但有东厂做后盾，总归是有很大的成功可能，却想不到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以公孙圣的不菲身份，再加上要进出通灵岛的难度，在其背后策划者绝非等闲之辈，以目前状况，最有可能就是西厂。区区一个鲍雪，居然要三方势力争夺，事情变得棘手了。
将这些信息一一消化，段骑鹰做出决定：“可以了，你走好。”说完重重一掌，打碎了公孙圣的天灵盖。后者只微微一哼，便倒毙在地。
藤堂鹤惊道：“为什么杀他？”
“他已经没用了，留着干嘛？”段骑鹰责怪道：“别大惊小怪的，赶快埋了他，回去商量正事。”说完不理二人，自顾自离去。
罪大恶极者死有余辜，亲手杀了也不愧疚，但公孙圣并非如此。此人从不杀生，也从不害贫，他只针对富人行窃，名声一向极佳。所以将这种人置之于死地，藤堂鹤竟有些不忍，但此时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是徒劳，长叹一声，他只得压下对段氏的敌意，在附近将贼王掩埋。
一个时辰后，夜深人静。
只见埋着公孙圣的地面蠕动几下，突然伸出只手来，跟着一个无头之人从地下爬出，慢慢站起来，抖掉泥土后向四周望了望，快速走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