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黎一路加快脚步，一步紧似一步，像是怕错过了某件重要的事。
“凤黎姑娘何必这么着急？”孙陌钧稳稳的跟着她，走马观花似的悠闲。
凤黎闻言停下来，清冷的目光染上一层淡蓝光芒如一湖月色，“你跟来做什么？”
本来气定神闲的孙陌钧立即左瞟右看，支吾道：“二长老那里我更熟悉，我和你去效率更高。”
“是吗？”凤黎瞧着不甚自在的青年粲然笑道：“你更怕我会有危险。”
孙陌钧看着她全然不见冷漠的眉眼，恍惚片刻后移开眼道：“水渊宗的五位长老里，除了大长老就只有二长老资历最深，蓝钰少主定在这两处之一。”
凤黎却是目光如炬的紧紧盯着他，“郑绮和尚天羽是外界的人，叫蓝钰少主很正常，可你这么叫就说不过去了吧？”她说完也不逼迫他非要说出个所以然，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孙陌钧当然知道凤黎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他承认是苍骨，只是……他暗自想了会后，莫名觉得郁闷难当。
“你有办法看到里面的情况吗？”凤黎问道。
孙陌钧恢复了从容不迫，自信道：“我虽没有郑绮姑娘的玉眸，但山人自有妙计。”
他先是拿出一段黑色的布条系在眼睛上，然后长袖一抚一砚墨就出现在手边，食指蘸着在空中写出一行行繁杂的古字，洋洋洒洒的潇洒不已。
都写完后，墨字就如崩塌的沙堆重新落回砚内，孙陌钧道：“运气不错，蓝钰少主就在这。”
凤黎看他仍带着布条，皱眉问道：“怎么还系着？”
“体质问题，每次用完仙术眼睛都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得光。”孙陌钧习惯了似的耸肩道。
他看不到凤黎的神情，只觉得四周的气氛如巨鼎沉河般的宁寂下来，刚要说什么，就听凤黎道：“你摘下来吧。”
孙陌钧干脆利落的扯下黑布睁开眼睛，当先入眼的就是凤黎清澈的眸子，明明黯然幽寂却莫名的情深如许。
“这里的亮度不会伤到你的眼睛。”凤黎觉得耳根发热。
“这里是？”虽然孙陌钧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
“我的轮回路，”凤黎端过一盏青烛，两人的眼中却没有映出火光，“不要说你不知道。你抢在我之前接近韩月痕是因为她的手环？”
孙陌君听她话中并无芥蒂，料到她是想起苍骨的修罗道轮回路了，毕竟苍骨的引魂灯就是问他借的。“你我同属轮回六路，渡魂谁做都一样。”
两人安静的呆在由虚幻的光线组成的狭小空间内，你不问我不说心照不宣的安静。凤黎指甲轻轻刮着烛台，突然红了眼眶，一滴泪毫无预兆的落入烛心。
“你怎么了？”孙陌钧慌张问道，伸手欲扶又尴尬的止在半空。
凤黎抬起丝毫不像刚刚落泪的眼睛，看着他身上再无刚开始遇见时的谦和，而是身居高位的从容高贵，想问他为什么骗她，想问他为什么不在修罗界反而来迦蓝界，想问他伤怎么样了，可是这一刻她竟是说不出口。
她本就不是善谈之人，习惯用沉默代替一切情绪，可她现在只是一个流落异乡的女孩，即使再淡定也会茫然失措。
但她依旧平静道：“你的眼睛好了吗？”
孙陌钧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得不敢轻易说话，此时听她问话忙不迭的点头道：“好了，好了。”
凤黎伸手一抚青烛，两人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还没等两人再有所动作，就听见藏宝阁内传出蓝钰的声音，“贵客既来了，就请进吧。”
凤黎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不知何时又带上了黑布，对着她挑起唇说：“郑绮姑娘他们也在里面，不过可不像是被请进去的。”
她挑挑眉，一推门就看见被一圈人高臂粗的水刺制住动弹不得的三人。郑绮手虚握着直指前方，满脸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见她进来了一双眼睛立刻眨来眨去；尚天羽放松的闭着眼，感觉有人进来了只是微动眉头；张绍则是气定神闲的研究水刺，不安分的敲敲这弹弹那。
蓝钰没有注意到三人的小动作，而是饶有兴趣的吹着茶杯里的两片嫩叶，露出恬静的微笑道：“三个人都很有趣。这个姑娘一进来二话不说就拿着一把凭空出现的软剑刺过来，左边的青年速度快的很，绕来绕去的险些真叫他唬住了，而最难缠的却是右边的那位。”
她细长的眉眼瞟向尚天羽，柔柔的视线扫过他的脸，“一团诡异的彩光差点毁损我的浅冰扇，还好我抓住了这个姑娘，他们就谁也不敢动，才有机会见你一面。”
凤黎没有说话，调动轮回之力将豆大的业火弹到水刺上，蓝钰没有阻拦她的动作，只是拿出一把浅蓝的扇子，扇动几下水汽就流向茶杯，重新化作清香的茶水。
“你来水渊宗是为了什么？”凤黎问道。
蓝钰摆好茶杯，悠悠站起说：“几位请坐，”她看向凤黎，“尤其是凤黎少主快请坐，离界的少主我迦蓝界可不敢怠慢。”
郑绮本已坐下，一听这话又蹦了起来，惊讶道：“黎黎你也是少主？”
“凤黎少主是离界的少主，那可是仙域五大界之一，和我这样的小界少主不可相提并论。”
凤黎抬起眼，冷冷的看着她说：“你的目的是什么？别再说废话。”
蓝钰敛去笑意，“因为需要水渊宗配合我去取我想要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要抓月痕的妹妹？”郑绮怒气冲冲的问道。
“你我认识的韩月痕是两个人，可能她在你面前会哭会笑，会抱怨难处。但我见到的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决的人，我之前找她时可一点没因为我是少主而怕我分毫。”
“那你也不能用这样方式威胁她……”
郑绮还没说完，蓝钰就不屑的站起来，俯身笼罩着她，水可波澜不惊亦可惊涛骇浪，“可我没有时间等她自己想清楚啊。”
她起身踱了几步后，抬手青影一闪，说道：“我也不为难你们，这滴水神泪给她带去，顺便告诉她，水渊宗和清泉宗早已站我这一队了，若我输了不只韩月影就是她、你们都不会有好结果。”
郑绮握紧瓶子，头慢慢垂下，在蓝钰疑惑的看向她时，咬紧唇说：“你的好意我会带给她，但这句话我就当从来没听过。”
“为什么？”蓝钰很是惊讶。
郑绮认真的看着她，“或许你有难处，但她也有，作为她的朋友我不会帮你逼迫她做任何选择。”
“可我说的是真的，并非玩笑。”
张绍早就觉得呆在这里浑身不自在，只想快快离开，不耐道：“绮儿的意思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这件事就是你先做错了。你一来就是以少主的身份居高临下，谁会毫无怨言的听你吩咐啊？”
蓝钰沉默片刻，一直高贵典雅的身影蓦然疲惫不堪，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清高孤傲，“你们说与不说并不重要，若想要人就三天后来五里林。”
郑绮还想问什么就被尚天羽拉了出去，只留凤黎依旧坐在原地。
“凤黎少主要趟本界的浑水吗？”蓝钰挑眉问道。
凤黎没心情和她打太极，“你知道我为什么留在这。”
“虽然炼仙会已经过去近两年了，但凤黎少主和汐雨姑娘的比试可是记忆犹新，”说着蓝钰话风一转，一条透明的‘水蛇’缠上她的手臂，嘶嘶的吐着信子，“可是凤黎少主如今竟在这陪着他们胡闹！”
‘水蛇’不安分的在她的手臂上游走，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蓝钰的语气变得柔和，“汐雨确实在我这里，但我不会伤害她的。只是她伤的太重，便是水神泪也起不了效果。”
不得不说，蓝钰无论是气质还是行为都极像水可柔可刚，即使是凤黎也一时间沉默无言。
红尘寥寥无数语，清茗伴风或可许。煮茶人不解个中滋味，品茶人尝得一世冷暖，而闻茶人却是超然物外不设局限。
在明亮如昼的室内两个女孩相对而坐，一个轻抿着永远喝不完似的清茶，另一个则像个精致的雕像神游天外。
蓝钰之前急于求个答复，现在却不紧不慢的晃晃茶杯说：“这茶名为续香，凤黎少主一口未动可辜负了这勾人香茗。”
她微合双眼嗅着杯内氤氲气体，不无失望的叹气道：“续香，续香，添了水未增其味反释其香，实在可惜。”
“未必。”蓝钰蓦然睁开眼看向突然说话的女孩。
凤黎从旁拿过一壶清水倒入杯中，将快要散尽的气体重融入水中，使得一盏透明液体渐变青色，“你尝得浮香不如再试试沉香之味。”
蓝钰玉指微翘，膻口张合之间一盏续香已无波澜，“凤黎少主意为品香，我却心属品味，但添壶水后便两者皆容，果真是个相当活络的办法。”
凤黎再次开口道出同一句话，“未必。”
随着哗啦一阵脆响，上好的玉器便只剩满目残渣。直到这时她才直视蓝钰，“并非兼容，只是因为被局限在一杯之中。”
蓝钰看着横流遍地的茶水和碎片，蓦地笑起来，是她忘了——常常沉默的人不代表擅长沉默，“你是决然不肯帮我了？”
“你若是放弃去妖渊……”
蓝钰果断道：“那是必去之地。”
凤黎了然不语，那就是再无回旋余地了。
两人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蓝钰没有心情再想续香之论，凤黎也没有坚持立即离开。
而早早被赶出来的四人，也没有老老实实的回韩月痕房间。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我还认为蓝钰是个温柔善良的人。”郑绮还在为刚刚的事生气。
尚天羽一直纵容她胡闹就是想增加她的阅历，闻言立刻趁机教育师妹，“所以你记住以后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陌生人的事你更是要少管。”
“月痕又不是陌生人。”郑绮草草的反驳一句，显然半点也没听进去，“蓝钰有黎黎对付，那么找月痕妹妹就是我们的责任了。”
尚天羽拿她没办法，纵然心里气的想揍人面上只能无奈道：“水渊宗说小不小，你要怎么找？”
郑绮鼓起脸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方法，恼怒的看向张绍和孙陌钧说：“你们可是水渊宗的弟子，也提不出一个办法吗？”
她不是迁怒，只是觉得自始自终他们都是袖手旁观的态度。情义在他们眼里就这般不重要吗？
孙陌钧明显心不在焉，怔了片刻才说：“我很早就离开了水渊宗，很多地方和我记忆里的都不太一样了，所以很抱歉。”
他说的诚恳，眼神却飘忽不定，如无根的浮萍游荡在不知名的区域，空灵不空洞的样子看着怪异极了。
张绍就等他拒绝，马上讨好的凑近说：“绮儿不用你亲自出马，以我的速度一个时辰内绝对勘察遍整个水渊宗。你就安心回韩月痕那等我消息就是。”
这次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和动作，紫光一闪人已无影。郑绮没想到他会走的这般干净利索，张了张口还是把‘小心’咽了回去。
尚天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和郑绮打了个招呼也没了踪影。郑绮满心的无可奈何，之前她千求万求的请他们帮忙，现在短短几分钟内好像每个人都醍醐灌顶般的找到了自己的使命，倏地一哄而散。
“你呢？在这里等黎黎吗？”郑绮完全没了开始的热血朝气，有气无力的问道。
孙陌钧点点头，注意到女孩的异样后不动声色的安慰道：“我虽不了解目前的具体情况，但我知道少宗主是一切事情的中心，只能麻烦你来费心劳神的保护她了。”
他若是没看错的话，这个女孩是那种心存侠义的人。果然他一说完郑绮眼中就显现出比火焰更炽烈的光芒，对于一个身处困境的人来说她就是晨晓之光，韩月痕有这样的朋友是她之幸。
“放心，有我在她不会伤到一根头发。那黎黎就拜托给你了哦。”郑绮顽皮的眨眨眼，说完转身就跑走了。
孙陌钧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笑了一会才重新系上黑色布条望着凤黎所在方向，他心悦伊人即使许不得任何誓言。
水神作为自然之神，虽有不灭之身却没有不灭之魂，但若是通过轮回路的八苦八火八寒之境，就可以转化为人拥有灵魂。水神当时已有挚爱，自然会去尝试，所幸她真的承受下来，更是留下水神血脉，而迦蓝界就是水神的领地。
蓝钰毫无避讳的讲述着远古的秘史，“水神传承在水火山深处的水火神洞里，但入口处却有水灵和火灵看守。我没有时间和它们慢慢磨蹭了，只能冒险进入妖渊取得封灵石。”
她垂下眼睫掩住无尽悲恸，“为了这个传承，已经牺牲了很多人。母亲为了帮我拿回水神珠，即使受到父亲误解也不做任何解释，直至被赐自尽；水渊宗的宗主韩翊为了能让我接管青泉宗，甘愿和青泉宗宗主同归于尽；幻铃裳为了给我拖延三天时间，拼死缠住敌人最后力竭而死。”
“你就这么肯定有所谓的水神传承吗？”
蓝钰清丽的面容露出一丝苦笑，语气却是不可思议的平静，“如果没有，我就用我自己的命来守护这个传言，迦蓝界不能没有水神。”
凤黎实在不理解一个传说是如何凝结一界人的信念，迦蓝界一直都自称是水神遗族，澜宫所在之地更是被敬为神迹，但对于他们‘众神时代’的说法，大多数人都是秉持着即不承认也不否定的态度。
蓝钰没有错过她的动容，趁热打铁的继续道：“我知道你顾忌妖渊的无数妖兽，但在十年前妖渊就发生了大变故，以前外围就有数千种妖兽，现在却是一只也看不见了。而我们要取的封灵石就在外围。”
凤黎没有说话，只是嘲讽的看了她一眼，她的答案不言而喻。
蓝钰叹气，“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不过，”她露出品论续香时意味着暗流涌动的神情，“你能打破水的局限，但也失去了对香的控制，而那才是如影随形的危险。”
辰光渐隐，朝霞微泄，水渊宗的月辉蓝光也隐匿不见。凤黎来不及惊讶就被砰然推开的门震的一颤，她侧首看向神情严肃的孙陌钧。
“他们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