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正心殿。隅中之时,十二岁的庆喜帝宋常乐在一翻云里雾里的早朝后,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朝中的奏折不需要他批复,每天傍晚之前,都有掌事黄门拿着厚厚一沓奏折送到他面前批朱,他只要用红笔在每本奏折上签上自己的名讳即可,朝中所有事务,都由他的母亲沉彦太后掌管。
今番早朝,司徒远暮和汪国公针对如何对付羽天翼争论不休,司徒远暮力主放弃莲湖,死守夏州,而军部则称必须加强夏洲水师力量,和西辽军在莲湖决一死战。
而到底应该怎么办,最终也不是宋常乐能决定的。
在宋常乐的认知里,能带着人飞的羽天翼,不过就是一个大型的风筝。
他现在每天都要玩的游戏,就是在御花园里,让太监宫女们放风筝,然后自己拉着弹弓去射风筝。这日晚饭后,御花园天上飞着一个白色雀尾风筝,宋常乐正在跟宫女太监们玩得不亦乐乎。但这个当朝皇帝由于年少时及少习武,拉力不够,所以即便打到了,他也没法将风筝射下来。
此时,掌事黄门苏毅出现在他身旁,淡然说道:“陛下,只用小臂力量是没用的。”
宋常乐今年已经十二岁,平日里这位掌事的苏公公一直都陪着他,两人亲密无间,遇事都是直言无碍,他垮着一张脸道:“苏公公,你说这羽天翼真的这么难对付吗?”
“这不是陛下该担心的事。”苏毅身长六尺有余,手执浮尘,刚刚进入不惑之年。平日里总是言简意赅,遇事斩钉截铁,除了眉眼间的那股阴柔,这个公公的气质与气场,与一个朝中重臣无异。
“可是朕看母后,好像很难应付。舅舅与司徒大人,每天都争个不休。”宋常乐撅着嘴,把一个石子扔在了地上。
“朝堂之上,争执在所难免。各方利益平衡的把控,历来都是当好一个主君的重中之重,陛下如有朝一日知道司徒大人,和汪国公真正要的是什么,同时也知道这天下子民想要什么,离成为一代明君也就不远了。”苏毅道。
宋常乐一言不发,他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倒不是因为射不中风筝,而是因为遇事的无奈。
“陛下,为君者,须踏过万水千山。如今陛下刚刚登基,遇事不顺,处事不通,乃人之常情。明君,大成者也。成为明君,首要的是无惧无畏,敢做敢当。”苏毅言之凿凿,眸中泛着坚忍的光。
“朕现在看母后,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朝堂上的风云易变,为君者不仅要力挽狂澜,还要左右制衡。更不能失了分寸,伤了朝臣的士气。顾虑太多,这万水千山……”宋常乐欲言又止。
“奴才陪陛下走。”苏毅昂着头,站得笔挺。宋常乐回过头来了,突然觉得这个掌事黄门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
宋常乐回首朝南边的远处望去,说道:“苏公公,我想去迁闭庭看看。”
苏毅立马回道:“奴才陪陛下去。”
宋常乐这时才低着头:“可是如果母后发现了……”
“陛下放心,木野的快马今日已到了宫门外,想必是有新的情报要传到皇宫。这庆辽即将开战,太后今日会一直在正心殿。”苏毅回道,“只是陛下,真的准备好去迁闭庭了吗?”
“恩,朕要去。”宋常乐坚定地说道。
这深宫内苑,是人皆知,迁闭庭中,皆是朝中犯了事的官员的家奴。苏毅给皇帝准备了步撵,临近黄昏,一小队太监前后左右开道,向皇宫的东北角移去。
苏毅挨着步撵走着,手中的拂尘被风吹得有得凌乱,他需要时不时地整理。
“苏公公,你说皇兄……”
“陛下!须注意称谓!”苏毅打断了宋常乐。
“宋常青……他……他会恨朕吗?”宋常乐小心翼翼地问到。
“不会。”苏毅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
“引狼入室,失嫡之痛皆由宣妃一手酿成,这一点,宋常青虽然年幼,但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可是,我们以前毕竟关系那么好,还有,毕竟是母后赐死了他的宣妃……”
“陛下,那如果最终登基是宋常青,你会恨他吗?”
“我不会。”宋常乐脱口而出,丝毫没有犹豫。
苏毅默然,那一瞬间,往日的那些画面历历在目。
“那,宋常青也不会。”
“可是……”
“陛下,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那个时候,宋常乐还真希望自己就是一条鱼,至少还有一汪清水,可以自由地游弋。
“陛下,你记住,这个世界上,只要一个人永远问心无愧,他就永远不会亏欠谁。”
宋常乐望着这个沉稳又干练的掌事黄门,突然有一股暖流从他内心涌到鼻尖,他大概是第一个对自己说问心无愧的人。
“可说到底,他是我哥哥。”两行泪珠滑过宋常乐的脸颊。一阵冷风吹起了步撵的帏帐,让宋常乐感觉到一阵寒意,“马上就要变天了,都给我快点。”苏毅对抬步撵的伙夫说到。
一行人用了半个时辰,才沿着长长的宫墙,穿过凌天门,来到了皇宫最东北角的迁闭庭。迁闭庭除了没有宫门牌匾,外表的装潢与皇宫其他庭院并无二致,修缮装潢也还算精巧。
苏毅走到门口,一位管事的黄门立马迎了上来,带着谄媚的笑容发出尖锐的声音:“陛下万岁,参见苏公公,奴才有失远迎,不知苏公公此次前来……”
“陛下来了,要看宋常青。”苏毅道。
管事黄门望了一眼步撵,有些将信将疑,谄笑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尴尬,“宋常青他……出工了……”
“什么时候回来?”
“还需要一个时辰,他刚刚出去。”
“哪个司?”
管事黄门脸上已然焦急无比,豆大的汗珠滴在地上。
“李公公,这马上就要霜降了,你怎么还这么热?”
李公公立马跪在地上,边磕头边说道:“陛下、苏公公,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倒是说啊,在哪个司?”
李公公把头全部埋在了地上,发出颤抖的声音:“酒……司……”
“混账东西!”苏毅一脚把李公公踢飞,“公卿罪奴都只允许进白品司,何况他之前还是个皇子,你怎么让他进了黄品司?”
“奴才该死,酒司最近实在缺人手……奴才……”
“够了!”
“请苏公公降罪!”
苏毅走到步撵旁,跟宋常乐低声耳语之后,对李公公说到:“以后再来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