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迁闭庭后院。
宋常青手执一柄青色长剑,穿过层层回廊,来到一座幽深的假山附近,耐心地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
一道寒光划破了月光下的寂静,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身影,蒙着面,亦手执长剑,从宋常青身后直逼他的后脑。宋常青俯身一倾,擦着剑尖躲过了这突出其来的一击。
宋常青迅速拔剑,黑影又是一道剑风厉厉袭来,宋常青左挡右堵,出招迅捷,剑锋所向,招与招之间的衔接密不透风,一开始的守势也渐渐转变成了攻势。
两人剑招属同一路数,出招与拆招之间你来我往,彼此十分了解,似乎谁也占不到便宜。
双剑的锋刃之间,有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快。对招到最后,就是对敌方挑劈刺斜的预判与博弈,显然,如果那黑衣人有七份功力,那宋常青还只有三分。但是,对于一个只有十四岁的皇子来说,能领悟到如此之快的剑意,实属不易。
黑衣人剑芒冰封,散发出浓浓寒气,剑锋从下而上刺出,一道狭长的冰凌直逼宋常青,宋常青本已如强弩之末,黑衣人的这计飞凌逐月,让他彻底失去了抵抗,在勉强用剑身挡住了冰凌之后,黑衣人飞身一脚,将宋常青踢翻在地。
“唉……”黑衣人道,“太慢了。”
宋常青低着头,把剑柄捡起,跪在地上,“弟子学艺不精,还请师傅责罚。”
“你有西辽人的狠绝与刚猛,但问天藏剑讲究快变与形意,你自从来这迁闭庭,已半年有余,每日操练,长进还是太慢。”
宋常青回道:“还请师傅更加严苛,指点徒儿。”
“草原的刀法,其势过于气,而问天藏剑,则讲究以气御体,气通则招绝,徒儿,你的剑招已熟于心,可战场上的御敌之道,实则还是用的西辽刀法。”黑衣人道。
“这本《凌月诀》,是寒川一等一的心法,从今日开始,你就专修这本心法吧。”
“谢师傅。”宋常青抬起头,接过了《凌月诀》。
“你是我亲自挑选的,此生剑魂已入肉身,冲进二十四绝峰,是你毕生的目标!”
“弟子谨记师傅教诲。”宋常青回道。
南域寒川,有一绝世武功名震江湖,那便是问天藏剑。在寒川并入中庆之后,问天藏剑也成为了寒川最绝密的武装力量,至今仍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身处何方。
而实际上,庆川王在奇凌绝峰,一直在秘密豢养着这天下最快的剑。
黑衣人摘下黑色面纱,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宋常青面前,那张脸幽柔却不显阴鸷,配上这身锦衣此时却多出了几分阳刚之气,站在宋常青面前的,正是当今皇帝身旁的红人:苏毅。而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问天藏剑二十四绝峰中排名第十九的谷雨剑。
沉妃是正统的寒川血脉,在沉妃踏入皇宫的那一刻,问天藏剑派出了三个剑位前往北桓,为首的正是苏毅,为了更好地掩护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为了更快地展开间者工作,当时庆川王下令,他们全部自宫为监。
三人并没有太多怨言,全部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世人只知寒川问天藏剑天下第一快,殊不知问天藏剑剑庄,上上下下三百人丁,只效力庆川王。
只是那护送沉妃,从寒川到北桓的海路,成为了苏毅此生的最漫长的旅途,呼啸的海风吹散了他生命的尊严,他曾登上奇凌绝峰,是这天底下最快之剑的剑位,他不清楚,他将如何面对一个残缺的自我,他毕生之欲,便是绝峰登顶,成为二十四剑位的剑首,可是一旦到了北桓,他将彻底斩断那个念想。
一夜,他站在海船的甲板上值守,看着海水拍打船身的浪花,他感到彻骨的寒冷。突然,他的肩上多了一件狐皮大氅,那一时的温暖,却在他心中激起一团炽烈的火。他看到孟沉彦像一汪春水一般,出现在他眼前。
“参见公主……”
“不必多礼了。”孟沉彦脸色稍有羞愧。“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问天藏剑,奇凌绝峰,多少寒川人梦寐以求都想去的地方……”
“公主不必介怀,能为庆川王行事,为公主效犬马之劳,是吾辈之幸。”
孟沉彦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此刻眼中尽是怜悯,她出身皇族,见多了这世间风流才俊,可正如繁烟落尽后的那抹神伤,她竟对眼前这个将阉之人,动了心。
“如果不愿意,现在还来得及,本宫可以做主将你放逐,再以遇海难之名,瞒过父王。”孟沉彦道。
纵然没有了问天藏剑的骄傲,但此刻,仅是那件狐皮大氅,苏毅却知道了自己真正要守护的人。
“公主……请收回成命!”苏毅坚决地说道。
“如此……甚好……”孟沉彦转过身,离开甲板,眸中滑出两滴晶莹泪光。
苏毅花了四年的时间,凭借利落的处事风格、超乎常人的执行力、以及必要时动用的特殊手段,才从内廷司调到了正心殿,正式接触到了这个帝国的权力中心,那个曾经在奇凌绝峰苦练问天绝剑的铮铮男儿,忍受着阳锋被夺的屈辱,脸上也多了几层阴柔。
他被时间的暗流推着向前,将自己的真实面貌伪装,也隐藏着最锋利的刃。
夜色已深,苏毅低下身子,抓住宋常青的手,在他的手掌上快速比划出两个字。
“屠狼?”宋常青一脸疑惑。
“近日海洲岛动作频繁,西辽的战舰正在往乌水湾驶入,今晨又得到密报,海洲岛的一位五鼎蛊主,带着夜北狼,来到了北桓。”苏毅说道:“今晚开始,你必须打起精神,找到狼的踪迹,弄清楚蛊主要干什么。”
宋常青并不对夜北狼有什么惧怕,但是那个“五鼎蛊主”,却让他有些担忧。
“我知道屠狼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你怕的是那个蛊主,放心吧,必要的时刻,蛊主自有人来对付,你只管找准机会,对付狼便是。”说着,苏毅将自己的剑递给宋常青,“夜北狼不是普通的狼,一般人没法对付,我的这把谷雨剑,已有冰凝入魂,你拿去可以对付它。”
宋常青接过那把青铜色的谷雨剑,感觉要比自己的问天剑重上几分。苏毅握着他的手,揭开袖口,摸着宋常青左手手腕处的冰凝寒烙,道:“我这一辈子,再要登上绝峰去抢剑首之位,怕是不可能。只希望,早一天结束这北桓的日子,回到寒川,这个愿景,也只有你能帮我达成了。”
宋常青左手手腕处,镌刻着一个雪花状的红烙,那是每一柄问天藏剑的标记。
子时,韩府柴房,月光透过那个偌大的窟窿再度洒到地面上。夜北狼一声长嚎准时响起,那幽远而苍凉的声音几乎响彻半个都城。
刚入睡的宋常青猛地睁眼,提起长剑潜出迁闭庭。
韩府四周的暗哨早已被蛊主施法而昏迷不醒,蛊主身着黑色长袍,手执一柄金色权杖出现在韩府柴房。韩膺双眸里那两道绿光再度亮起,他就像个丧尸一样,痴痴地走进柴房。来到蛊主身边,蛊主一席黑衣袍,连头都被宽大的帽沿盖住。
看到韩膺,第一句话就是:“狼王佑我,同生同死,银魂之驱,不死不休。”
韩膺已然失去了心志,跟着念道:“狼王佑我,同生同死,银魂之驱,不死不休。”
“夏州目前兵力多少万?”蛊主发问,声音嘈杂而失真。
“十万,但真实兵力仅为五万。”韩膺答道。
“其余战备,滨启、北桓、寒川兵力几何?”
“……”
“北境军最近有何动向?”
“北境军……即将……”此时的韩膺,脑中闪动着司徒远暮通过青鸟传给他的文书,但口中竟然执拗地咬着牙,双膝跪地,面庞狰狞。“即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