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地山河忽然一静,就连天上的雷声隆隆,似乎都失去了震响万物的力量。
就好像一面亘古矗立的冰壁,忽然之间裂开了一个口子,其中有潺潺的流水从中淌出一样,一缕缥缈至极的琴音,忽然从虚无之地飘来,钻入了筋疲力竭的玄真的耳中。
流水潺潺,流过干涸的筋脉,就像是大雨漫过干裂的河道一样,几乎立时便抚平了蔓延出来的伤口。
玄真几乎四分五裂的身体,也在这琴音的叮咚之下急速愈合,整个人精神一振,只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奇特的一种和天地共鸣共生的状态。抬起硕大的头颅,看向天际不断炸响的雷霆,这次不再感觉有之前的那种灭顶之灾近在眼前的惶恐,而是从中感受到了天地的庆贺和欢呼。
天地间最后的一道雷霆响起,炽白色的电光闪耀天地,对着玄真猛然劈下。玄真一摆蛇尾,骤然窜起,对着电光迎了上去。
“轰隆!”整个六合山都抖了三抖,云天湖中的水被激起数丈高,然后哗啦一声坠回湖面。夏玉树和桑离同时抬手,遮住了视野,只感觉天地之间一片纯白,再无余物。
片刻过后,黄钟大吕忽然在天地之间响起,原本电蛇游窜的乌云,忽然摇身一变,化作五彩的祥云,笼罩住方圆百里的天空。
一阵异香猛地从虚空中无端生出,沁人心脾,扩散周边。无穷尽的灵气纠结成实体,化作无数种花卉的形状缤纷雨落,洒满了整个六合山,也不知道多少生灵受了益处,开了灵智,涨了修为。
一道淡淡的白色光柱忽然从天际笼罩下来,将度过雷劫的玄真完全地罩住。本来浑浑噩噩躺在空中的玄真,受这光一照,立刻便一个翻身,游动了起来。
光芒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修复了他被雷霆轰得破烂不堪的身体,头顶的独角猛然断裂,额头两侧,忽然有新角破肉而出,迅速地抽出枝丫,腹下的四只三爪蛟足,也再次生出二趾。颔下忽然光芒四射,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淡黄色珠子,一点点地从空气中浮现。嘴边两条龙须迅速抽长,颈后一根根飘逸的鬃毛生出,一片片黑色若玄石打磨的鳞片将原本的蛟鳞顶了开去,覆满他整个身体。
“吼!”一声龙吟声忽然从他口中响起,传遍了周围群山,山林一片震动。无数的动物、妖族纷纷望风而来,参拜新诞生的真龙。云气在山顶生出,遮住了新生的真龙的大半身躯,只可见只鳞片爪,正应了“神龙见首不见尾”之象。
片刻之后,云雾散开,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一个身穿玄服,额生双角的少年从湖面走过,在桑离面前站定,最后对着玄元水君深深地拜下。
……
东方无尽之海,去洛城一万里的深海之地,东海龙君的水晶宫中。
龙君高坐主殿上首,其下的大殿中,分别列坐着几条大江大川的掌水龙君。当然,他们都是蛟龙,再不然就是带有蛟龙血脉的妖族。
“帝君,”殿中一名器宇轩昂、身材健硕的男子起列,对着龙君一礼,“据暗探来报,那玄元水君日前据说离了泰湖,不知所踪。”
龙君一摆手,“鳞介之患罢了,现在有更重要的大事要筹谋。”
“昨日,玄苍帝君亲自散了自己的真龙之躯,将自己的道韵化入了整个天地,自此,九首蛟龙便不再是我龙族的瓶颈了,我们可以度过雷劫,化为真龙之形。虽然较之此前天地唯一的真龙差了许多,但是总算不再是蛟属,而是龙属!”
“在座各位,皆是我水脉英才,皆有望化龙。只要尔等有三分化作龙属,天地之间的水脉自然尽归我龙族执掌,玄元水君就算掌握六水七湖,也只能为我等作嫁衣裳。黑帝之位,自然属于我们,我们也就算是在这片天地立稳了脚跟。像是太一氏屠戮我等之事,是绝不可能再发生了。”
殿中众多水族,闻言皆是赞叹。
“我等必唯龙君马首是瞻,黑帝大位,除了龙君,还有何人可以执掌!”
“想那玄元小儿不过后天人族,侥幸成道,对我水族多番打压奴役,定要将其贬下地界深处,囚于忘川之下,方可甘休!”
“若龙君成了一方天帝,我等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敖真志得意满,春风满面,即便以他的深沉的性子,此刻也禁不住有些飘飘然。
不过也难怪,以前欺侮过他的,欺侮过龙族的门派、神祇、修士,基本都被他铲除了个干干净净。而且他很快便可以化蛟成龙,成为天地瑞兽,想必身份地位又会再上一层。
“来,共饮……。”龙君举起酒杯,正要欢饮,心中忽然一滞,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感觉袭来,手中的珊瑚酒杯茫然坠下,在水晶宫的地面跌了个粉碎。随后,整个水晶宫轻微地震颤了起来。
……
新生的真龙玄真对着玄元水君深深一礼,“见过玄元帝君!”
“吼”,“吼”,天际不断有龙吟声传来,各种颜色不一的真龙翱翔于天空,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而来,落地化作人族之形,一一对着玄元水君拜下,“我等参见帝君!”
随着他们的这一拜,象征着他们掌管水域承认了玄天的统治权,他们的神域开始接入了玄天的水脉循环,也就是承认了桑离为他们的首领,直接站到他的阵营,推着他往黑帝之位晋升。
在黑帝大位悬而未决的现在,这无疑是堪称决定胜负的一子。
脚下的山体恍然间散去,一片浩浩茫茫的黑色大洋,从虚无中出现,托起了所有的水神。灵界昏暗的天空不断有星辰坠落,落入玄天水域,化作水神本体,对着玄元水君拜下,“见过帝君!”
“走!”随着桑离一声令下,众多的水神齐齐鼓动神力,驾驭着浩瀚如夜空的黑色大洋从灵界如天河降世一样,狠狠地坠向地界的方向。
“轰隆”,根本难以用听觉描述的碰撞声扩散开来,数不清的鬼国、鬼城,直接在碰撞产生的冲击之中灰飞烟灭,连带着里面的无穷恶鬼都跟着烟消云散,整个地界似乎都能感觉到这种震颤感。
黑水滔滔,无穷无尽地从灵界之上落下地界,淹没了一切地面和山峰,将之化作了黑色的汪洋大海。地界的居民若是为善的,自然脱水而出,浮在水面。若是浑身恶孽,就会惨嚎着消融在这无边的黑水里。
众水神目的十分明确,直奔远处那条浩荡蜿蜒过整个地界的污浊黄色大川。这条穿过地界的黄色大川浩荡绵延,水质浑浊恶臭,不同种族的灵魂在其中哀嚎挣扎,生不如死。
平静的大川江面忽然泛起巨浪,一位接天连地,高大无比的女神出现在江面上,“玄元小儿,你敢在地皇居所面前放肆?”
夏玉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位昔日的洛川神女,如今的黄泉女神,但是却已经在阳世听过她无数次了。
“黄泉,速速让开道路,否则今日便叫你彻底消散。”玄元水君威严地命令道。
“呸,还真当你自己是黑帝了不成?”黄泉女神半边腐烂,各种放大版的毒虫在她脸上进进出出,看上去分外可怖,“我可不认你北方玄天之主,你也没资格来命令我!”
“看样子,你这是时间战术啊!”她讥讽地一笑,“等青帝和儒门反应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死!”
她狠戾地看向对面的黑色洪峰,看着那站在高高的水墙上的众多水神,满脸不屑,也就是趁机不备,横行这么一时罢了,在大势之下,还不是顷刻即碎。
只见对面的玄元水君忽然往旁边走了一步,一个年轻的道人从其身后走上了前来。
夏玉树站上前,提起自己的法力,狠狠地对着面前的虚空一点,“昆仑敕令,黄泉改道!”
传承自天皇的管束众神的权柄在这一刻被释放了出来,脚下的黑水不断地补充着身体中急剧消耗的法力,让法术的影响范围迅速扩散。大约千里长短范围的一段黄泉猛地一震,无计量的大川之水竟然猛地腾空而起,向着偏离原本河道的位置飞去。
“昆仑!”黄泉女神一声尖叫,猛然间扑回了黄泉之中,夏玉树只觉得双手一沉,受他掌控的黄泉猛地挣扎开来,就要摆脱他的控制。
五脏六腑似乎同时被巨锤敲中,七窍开始渗出血来,夏玉树对受到强烈反噬的身体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地吸纳着脚下的黑水神力,艰难地推动着千里黄泉离开原本的河道。
肩头忽然搭上一只手,一阵清凉之意传遍周身经脉脏腑,修复着他受到的反噬产生的损伤。夏玉树精神一振,猛地双手用力,使劲狠狠一推,千里黄泉忽然溃散,被推出去老远,空出了这段千里的河道。
“快,这拦不住她多久!”夏玉树催促道。
千里黄泉被挪开之后,露出的却不是布满淤泥的河道,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封印。无数的青色神文钩织成锁链,再加上无数儒门浩然之言、佛家降魔之印、道家守正辟邪真言的配合,形成了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强大封印。
光是看这个封印一眼,夏玉树都有种体内法力溃散、重新变成凡人的感应。众多的水神也无不受到影响,就连本来高高立起的洪峰都维持不住,一下子跌落了近百米。
“你们休想放出那个贱人!”黄泉女神的声音在千里之外响起,鼓动着两头的黄泉之水不断冲击着,要重回河道中。
“她还没到吗?”夏玉树努力维持着对于千里黄泉的镇压,但是感觉手中的法印快要被震散,几乎就拿捏不住了。
桑离也眉头紧皱,无法可想,要是在这里失败,那可就太冤了!而且这次不成功,必定就会受到青帝的清算,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落得极惨的下场,乃至生不如死。
“唳!”一声凤鸣忽然响起,一只火红色的凤凰展翅划过地界昏暗的天空,在黄泉上空化作一个穿着紫色宫装的女子,手执一把闪耀着五色光芒的长剑,对着这千里河道猛然劈下。
金木水火土齐齐一震,五行作为物质之基猛然共鸣,然后直接溃散开来。千里河道直接化作了一个虚无的大洞,中间悬着一个巨大的封印,除去青色符文之外的印记,齐齐陨灭。五色长剑再次斩下,青色的符文忽然崩灭了三分之一,然后其艰难地产生着,努力地修复自身。
“不,不!”黄泉女神忽然狠命地一撞,夏玉树一口逆血喷出来,被隔断在两头的黄泉猛然冲过封锁,朝着空荡荡的河道覆盖过来,要把一切变成原来的样子。
凤凰再次举剑,一剑斩下,手中长剑砰然碎裂,化作晶莹的飞沙流散。
黄泉之水霎时间流过千里距离,将河道重新布满。
“失败了吗?”夏玉树自问道。
“成功了!”玄元水君露出个笑容,看向面前的污浊黄泉。
一点淡淡的金光出现在河底,慢慢地向上升腾着,不管黄泉怎么阻拦,怎么纠缠,都无法阻止光明上升。
“你这个贱人,怎么还没死?”黄泉女神的咒骂恶毒刻骨,似乎极恨对方,有三江洗不尽之仇,四海难涤之恨。
哗啦一声破水声过后,一个六尺高的金色光团悬立在水面上。金光慢慢收敛,露出一个紧闭双眼,长发垂腰的绝美白衣女子。她先前似乎在沉睡,娇弱的身材,看上去很是柔弱,让人怜惜。
凤凰落到地上,对着黄泉河面上的女子单膝跪下。玄元水君连忙降下洪峰,与此同时,众多水神一起跪在地上,夏玉树也一个激灵,半跪在地。
“参见金帝陛下!”这一声整齐划一,气震天宇。
悬浮在河面上的金帝,猛然间睁开眼。